Bū,對,前麵是漢語拚音。具體怎麼寫,作者不知道。在中原部分地區,大多數時候,bū這個發音出現在大人逗小孩時,比如“媽媽bū bū”,翻譯成普通話就是“媽媽抱抱”。大概源自撲、捕、抱之類吧,一個人撲向另一個人、一個人捕獲另一個人、一個人抱住另一個人。與此類似的還有“波兒”,在很多地方這兩個字短促而迅速合成一個音念出來,變成一個類似英文bird去掉尾音“d”的發音[b?:r],在方言裏代表吻或者彈腦門。

在使用這些方言的地區,人們在親密而放鬆的私人場合使用這些發音。但有一種親密關係卻是例外的,你永不可想象兩個人用這樣的詞談情說愛。比如,“強波兒”之於“強吻”,“公主抱”之於“公主bū”,甚至是童謠裏“愛我你就抱抱我”變成“愛我你就bū bū我”,也是很奇怪的事情。

也許跟經濟發展情況有關——用港台地區方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語言談情,都沒那麼難接受,但一想到用河南話、河北話、東北話、陝西話……演偶像劇,就會有點搞笑的意味。

楊強的,卻悲壯地要打破這一規律。

楊強的,河北南部近河南某縣,城中村人。大名叫楊二強,有個雙胞胎哥哥。在他們那個地方,“的”可以代替北方方言裏“子”的部分用法,比如一個姓李的人,人們可以稱呼他“小李子”,在二強的家鄉,通常會變為“小李的”。以此類推,在楊二強的家鄉,一批“順子”“強子”“狗子”變成了“順的”“強的”“狗的”,幸好這裏現在沒有很多日本國際友人,不然想想排山倒海的“杏的”“桃的”“百惠的”……也是挺奇怪的。這裏的省道、村道上,經常可以看到“楊的小賣部”“強的美容美發”“五的飯店”之類的招牌。

綜上,強的從不認為自己的“楊強的大飯店”有什麼命名上的錯誤。倒是他那個能把巴黎口音說得和普通話一樣標準的哥哥,每次回家,都要建議他把飯店的名字改了,“強的”多土氣啊,來縣裏的外地人看到這個名字肯定無法理解“的”的名詞屬性,隻會認為飯店的老板叫楊強。

可強的有什麼辦法呢?從當年產道衝刺他沒擠過他哥那天,他的人生好像就混入了奇怪的東西。單拿名字說,要不是擔心重名的太多,當年他們這個地方父母給孩子取名恨不得簡單到直接用阿拉伯編號。他們哥兒倆算是好的,至少除了數字還分到了不同的漢字,如果隨村裏主流命名法,他哥叫一風,他就應該隨著他哥叫“二風”。一與二,一橫之差,就有了雲泥之別:“一”從發音到字形都是簡潔美好的;“二”呢?簡直是數字界的貶義詞臥底,與三八、二百五不遑多讓。人們更願意按名字定義的性格判斷這兩兄弟,雖然長了一模一樣的臉,但朗誦比賽、國旗下的獻禮這類嚴肅場合一般都喜歡叫一風去,過年撿鞭炮崩數學老師家廁所則少不了二強。

強的也很努力地抗爭過,試圖打造自己嚴肅沉穩的形象,不分寒暑在縣政府大街十字路口蹲守,終於在小學升初中的暑假,成功活捉一名跌倒老人,並扭送就醫,獲得了在初中第一學期第一周國旗下講話的機會。

盡管在被窩裏偷偷想象了無所次,但當校長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念出“下麵有請楊二強同學為我們演講”的句子時,二強還是感覺有點奇異陌生。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一直到他用口音濃重的普通話講完自己的稿件全文,主席台下一直隱忍的全校師生終於爆發出熱烈的哄笑後,才被他理清頭緒:從來都不是名字,他哥與他唯一的差別,是一風能說一口標準普通話。

強的永遠忘不了那個瞬間自己的感受,那些除了語文課都操著鄉音的同學,在某種不知名規則的約束下,在某個評選“最可笑的人”的遊戲中,齊齊站到了他對麵推舉他當選。 他的目光焦急地四下搜尋,希望得到一點支持。他看到一風攥緊了拳頭跟旁邊笑得開心的男生理論,心裏稍微踏實。緊接著,強的看到站在他哥旁邊的女孩,對自己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天之後強的再也沒有說過普通話,楊一風為了支持弟弟也在學校講足了三年方言。還是那天,強的牢牢記住了慶梅——他哥的同桌,那個人群裏對自己微笑的女孩。很久之後,強的才知道,慶梅當時的那個微笑,隻是出於對雙胞胎的好奇。當時的強的,卻隻牢牢記住那是唯二沒有嘲笑自己的人。強的當場決定,慶梅是值得自己蹲守一生、活捉扭送到心裏去的姑娘。

慶梅是隨父母工作調動從大城市來到他們這個縣的,雖然慶梅跟一風、二強一樣,都是在縣醫院出生、由縣裏的護士親手bū到父母麵前的,但慶梅媽堅持不讓女兒學方言,在她心目中,慶梅是一定要回到大城市裏去的。語言上的羈絆,萬萬要不得。

楊家兄弟成為學校裏從不說普通話的異類時,慶梅也成了學校裏唯一聽不懂方言的異類。楊家兄弟倒也還好,不開口說話,他們就是女生心目中的縣城貴公子、本地EXO。慶梅就倒黴許多,大部分女生都認為慶梅有種自帶名媛光環的做作。可偏偏,強的就是喜歡慶梅。

苦追三年,中考前一晚,縣政府大街走九遍,慶梅終於答應了強的的表白。強的興奮得一夜未眠,雖然跟一風考了一模一樣的分數,一風循規蹈矩地進了市裏繼續讀書,強的卻執拗地陪沒考好的慶梅回了縣中坐同桌。 高中三年平靜如常,結束的時候,強的沒有再屈就慶梅,小兩口拚盡全力一起考到了離家不足一小時車程的省內大學。一風則進了北京的大學,學了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