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右派為什麼這麼橫(1 / 3)

西方的右派為什麼這麼橫

威絲曼法案和洛克納時代

1905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有一個案子,這個案子的標額可大了去了,不是50億美金,而是50美金。這就是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一個特點,它不去判什麼大案要案,如果某個案子牽扯到對美國憲法的解釋的時候,它才會出手。

說起這個案子,就得回到1897年。這一年紐約州通過了一個保護勞工的法案,叫作《威絲曼法案》,從此紐約州的工人每天的最高工作時長是10個小時,一周最多隻能工作60個小時。

站在我們今天的角度來看,資本家還是很黑心啊,工人每天給你賣命8個小時還不夠嗎?但是曆史是一點一點進步的,這在當時已經是保護勞工權益最先進的法案了,即使工人每天要工作10個小時,有些資本家、企業主心裏還是不爽,於是就有了這個案子。

這個案子的涉案企業是個多大的企業呢?不過就是芝麻粒大的一家麵包房。麵包房的主人叫洛克納,麵包房是他從父親手裏繼承下來的,一共二十幾平方米,雇了3個夥計。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麵包房嘛,都是起早貪黑的,早飯也賣,晚飯也賣,開門前要做各種準備,關了門還要洗洗涮涮。隻有4個人工作,所以有時候上下班時間就不是那麼嚴格。

《威絲曼法案》頒布之後,這家麵包房就總是犯法,先是被罰了20美金;過了沒多久又被逮著了,這次要罰50美金。這下老板洛克納就不幹了,就學中國的秋菊開始打官司,要討個說法。一審敗訴之後,他又不斷地上訴。一直折騰到1905年,聯邦最高法院公布了終審判決。你猜結果是什麼?洛克納贏了,聯邦政府把70美金的罰金退給了他。

更重要的是,因為美國是實行判例法製度的,有了這麼一個判例,就意味著以後誰再想給工人的勞動時間設置上限就沒那麼容易了。也就是說,工人階級好不容易爭取到手的這點權利,又被資本家邪惡地收回去了。

這個案子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從表決結果就可以看出來。聯邦最高法院有9個法官,表決的結果是5∶4。出現這種表決結果,往往說明這件事的是非對錯,在社會的精英階層裏也處於一種尖銳的對立和明顯的分裂之中,這個結果的達成是基於一種脆弱的平衡。

對底層老百姓講也是一樣。給大家講個有趣的故事,開篇我們提到的那個法案的名字叫《威絲曼法案》,給洛克納打官司的律師也叫威絲曼,這兩個威絲曼是什麼關係?我告訴你,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前半輩子是麵包師傅工會的秘書,同時也是一名律師,他站在工人階級的立場上向資本家要權益,一手推動了《威絲曼法案》的創立。可是後來他創業了,變成了企業主,“屁股決定腦袋”,他一坐到資本家的位子上想法就全變了。他這時覺得,資本家和工人達成的協議是我們之間的事,關國家什麼事?立這個法案不就是搗亂嘛。所以他就去幫洛克納打贏了這場官司,借此機會推翻了自己原來推動成立的那個法案。可見在民間,這個法案也是尖銳對立的。

洛克納的案子隻打了幾年,但是美國的曆史學者居然用洛克納的名字命名了一個時代,叫“洛克納時代”,就是從1905年一直到羅斯福執政期間這一段時間。在洛克納時代,契約、勞動、資本家、自由市場經濟都是自由的,國家是不能管的。

現在我們都知道,8小時工作製已經是全世界人民普遍接受的一個標準了,洛克納主義和洛克納時代是一個被掃進曆史垃圾堆的錯誤的東西。

右派其實是一種思想傳統

在西方的政治傳統當中一直有一派思想或者說一派勢力,他們老是幹一些在我們今天看來完全錯誤的事。什麼洛克納主義,不就是代表血腥的資本家的利益,殘酷地剝削工人階級嗎?所以在很多中國人看來,曆史的進程就是右派勢力不斷地碰南牆、撞得頭破血流的一個過程。

但是奇怪的是,這種替少數資本家搖旗呐喊的右派思想,在西方的政治傳統當中,不斷地露頭,不斷借各種議題借屍還魂。比如說撒切爾夫人,她和美國總統裏根關係很好,他們倆的政治思想、執政理念好像很一致,他們倆那個時代,就是右派很猖狂的時代。撒切爾夫人上台之後,鎮壓工人罷工那是毫不留情的,甚至派軍隊、警察去鎮壓煤礦工人罷工。

所以2012年撒切爾夫人死的時候,很多英國的底層老百姓就打出旗幟,上麵寫道:“這個bitch終於死了!”“bitch”在英語中是母狗、婊子的意思。在我們中國人看來,死者為大,死了還這麼罵人家好像不太對。我們且不評價罵得對不對,就說撒切爾夫人雖然在西方政治界盛名卓著,政績很好,但是普通老百姓對她的很多做法是非常不滿意的,她死了之後恨不得在她屍體上踢兩腳。

我們都知道,奧巴馬曾試圖在美國推行一個左派的法案,就是醫療保險法案,讓更多的窮人享受由納稅人支付的醫療保險。有的右派議員就說,幹嗎要給窮人支付保險呢?他們又懶又壞,不工作,也不鍛煉,長得那麼胖,不得病才怪呢!這種情況下得了病,為什麼要我掏錢去幫他治?我不通過。如果有政府官員膽敢在中國的微博上發表這樣的言論,那肯定是要被唾沫淹死的—這好像有點兒太冷血了吧,有些公知甚至說這簡直就是納粹言論。

沒錯,在西方政治曆史的長河當中,一直有這樣一種右派思想,如果僅僅出於道德上的批判,將其解釋為是壞人囂張,那我們就看得太淺了。資本家隻是一小撮,如果右派僅僅是為資本家說話,為什麼在大選當中他們還經常能贏呢?

最典型的就是小布什,小布什是共和黨人,是個典型的保守主義右派。但是他贏了,當了8年總統,雖然離任的時候聲名狼藉,而且有人給他測智商,說他智商隻有91,他老爹老布什98,就是倆笨蛋,話都說不清楚。他從來不掩飾自己極端保守主義右派的這種政治立場,但是他居然在2004年大選的時候把對手民主黨的克裏,現在美國的國務卿,打得一敗塗地,為什麼?老百姓給了他選票。選民的絕大部分是窮人,窮人為什麼要把選票投給這個隻為富人說話的血腥右派呢?

看到這個現實,我們就不能說這隻是出於道德上的因素了。我想說的恰恰是,所謂右派其實是一種思想傳統。既然是一種思想傳統,它就有根、有源、有流。作為一個讀書人,一個愛知求真的人,我們應該了解這個傳統,並且從這個傳統當中吸取有用的東西,來作為我們人生成長的一個可資借鑒的坐標。這就是這篇文章的核心理念。

右派有自己的道德高地

這個右派傳統其實不局限在每個時代、每個話題的是非對錯,他們也有自己的道德高地,比如說撒切爾夫人,在美國人拍的電影《鐵娘子》中,她的老爹就是個英國小店主,這老頭在電影裏振振有詞,他認為自我奮鬥的傳統,這種“雖然我可以對他人仁慈,但是國家管不著”的傳統,不僅是生活正當性的來源,也是國家、民族力量的來源。拿破侖怎樣,希特勒又怎樣,不都被我們這些小店主給搞敗了嘛!他有一種道德自豪感。

有曆史學家說,這種右派傳統源遠流長,英國中世紀的時候,萌芽就已經出現了。我給大家講一位奇葩,這個人是1729年生人,就是《法國革命論》的作者埃德蒙·伯克。這個人雖說是政治家,但實際上官當得並不大,最高隻做到首相的秘書。他的觀點很奇葩,他作為大英帝國的臣民,居然讚成美國獨立。他說不要把大英帝國暴露在這麼大的風險下,美國要獨立,就讓它獨立好了。

埃德蒙·伯克就敢說這樣的話,這出現在他另外一本書《美洲三書》裏麵。在這本書當中,他讚成美國革命,反對法國大革命。要知道,美國大革命和法國大革命是同時期的姊妹革命,法國大革命高揚自由、平等、博愛的旗幟。埃德蒙·伯克作為一個老輝格黨人,也就是自由派人士,居然反對法國大革命,是不是很奇葩?

當時他有一個法國小兄弟叫杜邦,杜邦寫信說,你作為老自由黨人,給我們點個讚吧。埃德蒙就回了一封信,洋洋灑灑,越寫越長,最後就寫成了這本書。

在這本書當中,埃德蒙說法國大革命斬斷了右派的傳統,我憑什麼給你點讚,我得看到你們整個革命的結果,以及新時代的軍事、民生、經濟、法律、秩序這些東西磨合好,我才能判斷。然後一條一條把法國大革命罵了一個狗血淋頭,包括在1789年法國大革命剛開始的時候,就洞見了後來法國大革命的一係列惡果。

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奇葩?埃德蒙·伯克生存的那個年代有一個詞還沒有被發明出來,在19世紀30年代才出現,而這個詞發明出來之後,就奉埃德蒙·伯克為開山祖師爺,這個詞叫“保守主義”。

埃德蒙·伯克開創了這一派思想傳統之後,其實爭議也很大。我們的革命導師馬克思就恨透了他,說這個人是個流氓,說他罵法國大革命,肯定是拿了英國國王的賄賂才會站出來罵;他支持美國獨立,就是因為拿了美國殖民者的賄賂,他就是個資產階級下流胚。

但是也有一派西方的政治學者、政治家很崇拜他,比如說丘吉爾和撒切爾夫人,就認為埃德蒙·伯克是他們保守主義思想傳統的祖師爺,甚至是精神導師。

所以,我們觸及到了一派源遠流長的傳統,他們在曆史的每一個時刻都是以反麵人物或者跳梁小醜的角色跳出來,喊一些在我們今天看來完全不正確的話。但是,他們卻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傳統,這個傳統到底是什麼呢?

保守主義者的知識論

這個傳統有三個特征:

第一個特征就是保守主義者的知識論,他們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知識。關於知識其實一直有兩個傳統,一個叫建構論,一個叫擴展論。建構論就是說人類很牛×,我們是有能力用理性的光芒照亮這個世界的,所以我們有可能去設計一個天堂。麵對北京城,我們說這邊是海澱區的學校,那邊是朝陽區的工廠,然後進行設計,一張白紙可以畫最美最美的圖畫,這叫建構論。

還有一種叫擴展論,就是說人類其實很卑微,每個人知道的東西、人類的理性光芒能夠照亮的地方隻有那麼一丁點兒。但是,擴展論並不悲觀,它認為如果讓這些細碎的知識自發生長,一點一點地拚接,沒準兒也會長出一個很繁盛的東西。

簡單地講,建構論就是我想建造一個天堂,而擴展論是我要等待一棵大樹的生長。這是對人類知識的不同前景以及不同稟賦的兩種認知。

保守主義者當然屬於後者,他們覺得,我們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其實是很小很小的一點。比如說撒切爾的執政方略當中就遇到了一個天大的問題,當時就歐洲統一的局勢,有一個方麵她非常讚成,就是歐洲共同市場的建立,她憑著英國小業主的經驗,覺得搞共同市場是對的。但是一聽別人說要搞歐元,撒切爾就趕緊搖頭—這個不行。

她後來會下台也有這個原因,因為她堅定地反抗這樣一個用人類理性設計出來的、跟傳統完全脫節的一個天堂般的圖景。她有一次在下議院做講演的時候說:“我的政府隻相信英鎊,因為英鎊是人類曆史一點一點靠經驗、知識堆出來的一個東西,而歐元是人為設計出來的東西。看上去不錯,但我怎麼知道到底好不好呢?”這就是一個典型的保守主義者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