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的回憶(1 / 1)

楊平失魂地坐在院子裏,天已經全黑了,可是他沒有起身的意思,當中午人把女人送來的時候,他才知道發生了如此可怕的事情,明白了一直隱隱的害怕是有原因的,的確一切與他有關,一切由他而起。曾經的那石壁的老太婆的懷疑是正確的,而她也早已去了,為了這一樁事,她去的時候,他的內心也有害怕,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晚邊有幾個婆媳給他送來了吃的,知道一個躺下了,而一個不善於搞吃的。

他是否應當喝上一瓶酒,提提自己的膽氣,人有些時候真的是毫無意義啊,他費盡心思到了鄉下難道是為了走一條道嗎,毫無希望的一條道,他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好象他想抖落掉什麼,可是有什麼東西是他可以抖落的?他的過往,無比窘迫的過往,他一直希望遺忘的過往,他還是沒有遺忘掉它,它掉落在他腦海的深處,隻有在他全副武裝潛下去的時候才會發現它的存在。

也許他應當責問它,為什麼不能早一點告訴他,讓他可以隨時地保持清醒,清醒地麵對未來,麵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即使沒有人告訴他,他也明白這一切全是他的起因。

他一直沒有對人說起過他的過去,從鄉下來到了城裏,打臨時工,不包住的,好象知道他會帶住的來,他什麼工作都幹過了,從掏糞工到修理工,無論三久寒天還是酷熱三伏,一天三次人拉板車,拉向郊外,送大糞,他的一個兜裏永遠是三樣東西,一壺水,那種別人丟棄的滿是凹凸掉漆的軍用壺,他花了一個下午時間把破損的蓋子用一個木塞代替了,而這一個木塞是他二分錢買的熱水壺木塞,他隻要用小刀一點一點給它削減,讓它適應他用的小壺的瓶口,一塊露線的毛巾,一塊如石頭般堅硬的饅頭,他自己做的,可以和著水啃,他啃了六年;六年後他成了修理工,這個城市的每一個下水道都有他的身影,他幹了五年,這時的他積蓄下一點錢開了賣雜貨的小店,又開了一家收廢品店,然後一步一步地擴展,他趕上一個好時候,正是剛開放,生意特好做的時候,那些個養尊處優的城裏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還習慣於躺在床上靠單位安排的時候,他作為生活在這個城市的邊緣人抓住了機會,他從沒有抱怨過生活,他從艱辛的生活中活了過來,他知道了黑暗過去一定是黎明,他知道他要做的是在黑暗裏摸索,如地老鼠般尋找可吃的東西,黑暗鍛煉了他靈敏的嗅覺還有觸覺,他終於鍛煉出來了,你隻要在任何一間黑屋裏擺上一點吃的,他隻要在裏麵呆上兩分鍾,他就可以準確地找到那吃的,一點差錯也沒有,老鼠還會有不小心碰到油瓶的可能,而他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活得心滿意足。

他漸漸知道這世上有許多種活法,他最滿意自己的活法,因為這是可以自己掌控的活法。他與那鄉下女孩通信,他靠著對她的思念活下去,當他開了一家雜貨店的時候,他對她說了,當他開了一家收廢品店的時候,他也對她說了,她來信了,整整的兩大頁碼,對他傾訴了她長久的思念,而在他的眼裏,她一直是守規距有秩序的女孩,可是他發現他錯了,她與別的女孩並沒有兩樣,或者是一種冷靜後的爆炸,會發出怎樣炫目的光芒,他被灼傷了,他想到了讀中學時書中的一篇課文,題目好象是叫《我的叔叔於勒》,說得是一家人家與去南洋的叔叔通信,南洋的叔叔在信中總是說不久就可以回來了,可以買很多的東西回來了,他們等待著他的回來,他是發了大財了啊,他回來的時候會給他們怎樣的驚喜啊!他們一家人坐了一條大船去遠方旅行,船上有許多吃牡蠣的貴婦人,她們是不親自動手的,於是身邊總是會有一個給她們開牡蠣的人,他們看到了其中有一個很象他們的叔叔,是的,他們確定這就是他們的去了南洋的與他們通信的叔叔。為什麼他不能忘懷這個故事,他在黑暗裏痛哭了很久,他感到他不能再與她通信了,他寫信給了她的父親,是的,他要結束了,他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