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到有兩道白光在對麵牆壁上先後閃了兩下,我不確定這是幻覺還是事實,正在我愣怔之際,“哢嗒,嗞啦--哐啷!”刺耳的金屬磕碰聲驟然在鐵門上響起。隨之一張男人的臉,鐵青的像石頭一樣的臉出現在鐵門上方正中的四方孔裏。監舍裏的六個光頭不約而同地扭過來趨向這張臉。這張臉冷酷、凶悍,寬大堅硬的下頜上剃過的絡腮胡子處泛著鐵青光澤,眼光如刀子般逐個刺向屋裏每一個人。
高矮黑白的幾個囚徒立刻鴉雀無聲,都直起身子噤若寒蟬地望著這張臉。“刀子”刺向通鋪中間躺著的黃大衣青年,一聲短促地低喝:“哈達,伊勒!(蒙語過來的意思)”
套著軍黃棉大衣的小夥哈達,以仰臥起坐的姿勢費力地撐起來,他胸前兩腕上銀白錚亮的手銬,在燈光下一瞬間映出一朵刺目耀眼的光花。他在通鋪上扭蹭著屁股,腳下就響起嘩啦嘩啦聲,那是手指粗的、黝黑的、18斤重的、在零下攝氏度內冰寒砭骨的鐵腳鐐。下了通鋪,光著赤腳的哈達伴隨著“哐啷、哐啷--”聲一步一挪地移動到鐵門口。
他抬起頭注視著鐵門另一邊的那張臉。
鐵門這邊的這張臉棱角分明,很像當時的紅歌星費翔,隻是眼睛和鼻子沒有費翔的大,輪廓線條比飛翔更清晰。從四方孔外一束電筒強光打在哈達的臉上,哈達一動不動、一眨不眨得怔怔地盯著門外的那張“石頭臉”。這時我恰好站在門邊,覷著他的兩眼,一心想從中發現出什麼東西來。
門裏和門外的兩張臉相距不到一米,兩人紋絲不動地杵在那,無聲無息地對峙著。冰涼的空氣似乎凝固了,越來越冷了。滿屋的人們屏聲靜氣,誰也不敢搞出一點點聲音。大家都隨著這兩張臉保持著初始姿勢。一秒、兩秒、三秒、四秒--我聽著自己的心跳數著時間。感覺一塊正在承載重物的玻璃,重物越堆越多,玻璃已然出現裂紋……
“嗨西拉!”聲若洪鍾的怒喝驟然在我耳邊炸起,在這分外寂靜的夜裏,仿佛有一顆手榴彈瞬間在我們之中爆響。(嗨西拉是蒙語中退後的意思)
哈達依然定著不動,(我猜想:在突然的一兩秒內,他有可能被震呆了,沒有反映過來)直到鐵門拉開,看守所所長寶音圖一步邁到他眼皮低下,他才不得不後退兩個半步。“轉過來!”寶音圖的眼光依然惡狠狠地逼視著,同時對眼前這名年輕殺人犯下著不可抗拒的命令。哈達緩緩轉過身體,寶音圖舉著手裏的電筒對著哈達後背的軍大衣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照了一遍。
隨著寶音圖邁入監舍的還有兩名警察,一名是身形瘦小、精幹的刑警隊副隊長薑山。另一位我沒見過,他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濃眉大眼、紫紅的圓臉膛,身材健美,身上的警服幹淨整潔,好像熨燙過,一派氣宇軒昂的樣子。這三個人進來後,飄進來一股奇異的香味,在這冰涼的空氣中浸淫著,我情不自禁地抽動了兩下鼻翼,我瞟到站在我對麵的朱老五也做著與我同樣的滑稽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