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十三
任寧有個信條,人,是萬物的主人,當然包括房子。人,到什麼時候也不該做“物”的奴隸,為了房子,傾其所有積蓄還要透支未來,去追逐一路躥高的房價,即使追到了手,已疲憊得半死不活,真的太沒有尊嚴,也太愚昧。他等待著,強忍著忿忿的不滿,壓抑住燃燒的怒火,等待邪氣的回落,等待正氣的回歸。他相信,房價的脫軌躥升上揚,是背信棄義行為,與政府為人民大眾謀利益的宗旨大相徑庭,有違天悖理之嫌。他判斷,高房價是有人在幕後吹起來的,吹起的泡沫一旦破了,房子當回歸合理價位,這是情理之中的結果。
然而,牛年到來之際,房價更牛了,宛如三級跳的勢頭,持續不衰的“牛市”,真的將任寧擊暈了!這時候的房價,已是他打算買房時的三倍了,才過去幾個年頭,什麼樣的東西能像房子,這樣欺侮票子?!任寧真的不解,建房子的目的是幹什麼的,房子是賣給誰的,買房子是做什麼用的,為什麼另外的商品沒有像房子飛漲的幅度。房子,儼然一個排頭兵和領頭羊,在諸多商品穩步漲價的隊列中,竟然遙遙領先,不能不說這是一種病態和非常症結。
任寧相信政府,他的信念沒有動搖,任寧了解諸多政府與房子、房子與票子的信息,這種信息又堅定了他對政府的信賴。任寧的同窗,不僅分散在全國各地,還有的遠渡重洋,到了美洲、歐洲和澳洲……他與同學一直保持著聯係,當房子與票子發生如此尷尬局麵,任寧想知道異國他鄉的信息,是不是滿世界房市都這種態勢?網絡的快捷方便,使大家即使遠隔萬裏,聊起事卻如同麵對麵,那是一家報紙刊登的一則信息,說“上海北京一線城市房價與美國的房價持平”刺激得任寧的大腦炸了鍋,怎麼可能呢?別看中國已躋身世界強國,倘若與美國比,差得還是很遠,如果比人均收入,即使一線城市,僅為美國的三十分之一,如比最低生活保障費,反差更是驚人。
任寧並非崇洋媚外,他是以一個工程師的理性頭腦,以技術性的思維看世界,那生硬無情的阿拉伯數字,是不能注入感情和偏愛的,即使最發達的上海,人均收入列為一流的強市,也比不過美國一般城市,且差距是相當巨大的,可是它的房價敢向美國挑戰,就更驚人啦!更不可思議啦!可憐的一線城市買房人啊!就是天天吃風屙沫,傾全部收入去買房,也得二十個寒暑春秋,還得是高收入者,倘若算人均收入,買房子真的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夢去吧!任寧在上海求學四年,上海市情略知一二,加上老師與同窗的熏陶,網絡信息閃電傳播,他的視野顯然高於“人均視野”。這時間,任寧似乎忘記因房市釀造的悲劇和苦惱,有一種五十步笑百步的輕鬆感,是啊,有人比我更難受,更困頓,房子和票子太不成比例啦!
任寧與在美國的一個同學對話了,當然是在網上,同學2000年大學畢業就留學美國了,如今在加利福尼亞州一家公司供職,他告訴任寧加州的房子在美國屬於貴的,幾乎與大都市紐約的房價持平,當下房價每平方米約1500—2000美元,均價合人民幣一萬二千元左右,如果到加州北部,房價就便宜些。聽著老同學傳遞的信息,任寧覺得隻講平方米與價格太抽象,就問對方,能不能講得形象些,具體點,老同學回應道,“好,那就說實事吧,前不久和同事去了加州北部,那裏的名校校區開發不少獨體花園別墅,麵積多在200平方米,售價是1440美元一平方米,也就是咱的一萬元人民幣。”聽到這裏,任寧有些驚訝,這種別墅,還是花園,又在名校區,一萬元人民幣能買到一平方米嗎?同學平靜地接著說,“這種別墅,是全裝修和雙車庫的,而且車庫陽台不計入房屋麵積。”“怎麼可能呢?”任寧不自覺地發出疑問。
“怎麼不可能呢,美國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房子與票子的關係是5,即一般家庭的年收入乘以5,就是房子價值,這是一般的家庭與一般的房子。如果是高收入家庭或是失業公民,就另當別論了,所以嘛,我來這裏九年了,沒聽到為房子抱怨的……”
真是這種情況嗎?任寧不無疑惑地問自己。天快明了,他還是睡不著,午夜與同學通的電話,不知什麼緣由,使他失眠了。同學不會跟自己說假話吧?房子嘛,就該這樣,想一想,這也合情理,五年收入抵一套房子,才是票子與房子正常的比例。在溝通中,他得知同學年收入六萬美元,屬一般工薪族。使任寧意外的是,同學至今還沒有買房,住的是租來的公寓。同學這樣告訴任寧:“我為什麼要買房子,那畢竟要用我五年的全部收入呀,為了房子,去過省吃儉用、節衣縮食的拮據日子,太影響生活質量了!買房,是四十歲以後的事。”當然,到美國闖世界的孩子,是不會伸手索要爸媽的養老錢為自己買房子的……
第二天,任寧又與在德國的同學溝通交流,試圖獲得那裏房子與票子的信息,同學告訴他,別問德國的房價多少錢一平方米,德國馬克肯定比中國的人民幣高,應該問德國人多長時間的收入就買得起適於自家居住的房子,實際還是房子與票子的比例。任寧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他專心聆聽對方的答案。在德國,一般性的家庭,需要四至六個年頭的收入,可以買起一套房子。同學道出一個信息,令任寧興奮不已,就是德國的以法治房,法律明文規定,如果房地產商出台的房價超出合理房價的20%,即為“超高房價”,構成違法行為;房價超過合理房價的50%,則為房價暴利,就觸犯了《刑法》,房地產商當被逮捕判刑坐牢獄。過癮啊,對德國政府為弱勢群體撐腰的行為,任寧有一種無名的敬意。是啊,作為政府,不製定符合人民利益的法律,難道去製定符合富人和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的規則嗎?接下來的時間,他又與旅居日本、新加坡的校友交流溝通,結論大同小異,共性是一個家庭六年收入的票子,應該抵得上一套房子,否則,房價就不合理了。
得到這些信息,任寧釋然了,他以為,眼下房價屬於不正常態勢,這種泡沫已吹了五個春秋,肯定不能持續下去啦。一個比較輕鬆的時間,任寧與在澳大利亞的同窗溝通起來,他與這位同窗關係不大一般,在學校時,屬於有共同語言的知己,任寧去年與賣二手房人簽協議時,曾與澳籍同窗聯係,要到那裏旅行玩耍,也算旅遊結婚。同窗表示十二分地歡迎,並做準備日等夜候一對新人光臨。誰知後來賣房人毀約,導致任寧無心遊澳,轉眼過了春夏秋冬,同窗得知任寧打聽澳地房產事宜,就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小寧啊,要不你到這裏吧,你是不知,不論在悉尼,還是墨爾本、堪培拉的同學,如今住的都是獨門獨院……”聽到這話,任寧生氣了,他最不想聽勸他出國的話,要出國,大學畢業那年,以他的才華和水平,硬碰硬的考托福,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任寧並非淺薄地笑話離家出國、遠渡重洋的同學,是呀,人各有誌,又各有各的家情,任寧就是任寧,別看他年輕,傳統的東西卻早已在心中生根,悄然長大,也許父親是語文先生的緣故,又是當時的模範教師,任寧從小對父親就特別尊重,尊重的結果是好好學習,好好做人。父親教他讀古文,任寧通讀《古文觀止》,父親說,其中有三篇文章要反複讀,它不僅能陶冶情操,而且能教你做人。那就是李密的《陳情表》,韓愈的《祭十二郎文》,諸葛亮的《出師表》,父親說,讀書要帶著感情讀,才能讀得進,讀得深,讀得真。三篇文章讀進去了,就會哭,隻要是正直的,善良的,有感情的人。父親說:
“讀陳情表而不哭者,其人必不孝也。
讀祭十二郎文而不哭者,其人必不慈也。
讀出師表而不哭者,其人必不忠也。”
父親教誨兒子,對長輩要孝順,對晚輩要慈善,對事業與友人要忠誠。
特別是李密的《陳情表》,對少年任寧影響頗深。李密幼年遭遇不幸,出生六個月慈父去世,到了四歲,舅父強逼母親改變了守節的心願,祖母劉氏一手將孫兒李密養大成人,知恩圖報的李密,對祖母的感情可謂深如大海,當皇帝又下詔書,催李密上路,赴朝做官之際,四十四歲的李密,實在不忍離開相依為命的年邁祖母,隻好婉言拒絕,乞求陛下允他為祖母養老送終。他的陳情表,表達一種烏鴉反哺的孝情。至今,任寧還清晰地記得陳情表中的一些章節:
……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
四十四歲的李密以為,為陛下盡忠的日子還長,報效祖母劉氏時間卻短,懷著烏鴉反哺之情,乞求陛下理解他的心願……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又有“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的古訓。所以,當出國熱的風潮激蕩奔流之時,任寧的心田卻風平浪靜,不為所動。他隻是覺得,他應該在父母身邊,這樣的格局並不影響事業和追求,日新月異的故裏,潛在著工程師的用武空間,何必舍近求遠,背棄家園,到白種人的國度打拚呢?那樣怎麼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啊!況且,大學的一位老師說過,未來宏大的建築在發展中國家,因為發達國家的建築大多飽和,像倫敦、紐約、巴黎、漢堡之類,已無插針之地。而且,他們把建築當作藝術品,生命在數百年甚至千年的房屋不在少數,不像中國,一座建築幾十年就拆掉更新了,同學們,不要盲目跟風亂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發現未開墾的處女地。其實,任寧的選擇,不僅有傳統文化的導向,也融入了現代意識。讓任寧想不到的是,留在了祖國,回到了故裏,卻因為房子與票子的格鬥,苦惱萬分,鬱悶不已,遠在大洋彼岸的同窗,在他麵前炫耀房子的舒適和輕鬆,更平添幾分茫然和惆悵。
是的,人的苦惱往往不是知道得太少,而是知道得太多。誰叫任寧不是那般自以為是的芸芸眾生呢。無論房子怎樣盛氣淩人,欺侮票子,將票子視為低矮的庸夫,他們都要東拚西湊,傾其所有,透支未來,去向房子獻媚,整個一片奴才相,本末倒置啊!在任寧眼中,這是可氣、可憐、可悲的形象。任寧想,芸芸眾生倘若理性起來,還原了主人位置,那房子敢傲慢嗎?能傲慢嗎?人啊,怎麼不明白呢,連正當的關係都擺不正,隻好淪落到卑賤的境地,過窮困憋氣、精神壓抑的奴才生活,為了房子,犧牲大半生的美好時光啊。人啊,怎麼連珍惜生活,善待自己都做不到!唉!任寧的苦惱鬱悶,比他還慘的房奴要多得多,怪誰?怪任寧知道得太多嗎?怪任寧理智的思維嗎?怪任寧要活得有尊嚴嗎?
任寧陷入眼下的房子與票子攪渾的泥潭,他知道拉扯他墜入泥潭的是傲慢的房子,是被房子踐踏的票子,是昏了頭腦的房市,健康的理智遭受著致命的創傷,這很危險,盡管竭盡全力抗爭,卻還是把握不住自己,任寧不自覺地墜落下去……他變了,變得不是原先的任寧了,他時而憤怒發火,時而苦惱鬱悶,時而哀怨憂傷,時而滿目陰霾、壓力重重又不得釋放。任寧有種感覺,覺得精神遭受到無法承受的壓抑,漸漸地被扭曲,先前的向往淡化了,美好的憧憬遠去了,正常的情緒異常了,對什麼都不再相信,為什麼啊?這是為什麼啊?麵對繼續躥升的房價,任寧百思不得其解,是商人搗鬼,還是政府無能?是媒體的炒作,還是購房人糊塗?正在這時,平原又爆出新“地王”新聞,一塊八十畝的土地,拍到近十個億方才收場,每畝地價賣到1200萬元。有人算了算,根據房地產業規則的建安成本、容積率、限製高度、管理及配套等費用,每平米土地成本已達9000元了。在政府為這一重大收效興高采烈時,任寧卻精神失常了,看到《平原晚報》這一消息,買房的願望就葬入墳墓,他判斷,新地王出現將使房價躥得更猛,真個一籌莫展了!他隻能獨自去那空曠的地方,仰頭向蒼天發問,頓足對大地泄憤,進而長籲短歎,不是哈哈大笑,就是嗷嗷長嘯。有人說,任工程師神經了;有人說,不會吧,他那麼清醒理智又敏捷智慧,怎會神經呢;有人說,應該是神經質了。
一個暖融融的冬日,任寧與一位心理醫生接觸了,並不是任寧要看心理醫生,任寧從來不認為自己有病,是他的上司領導,一位還算善良正直的長者,請醫生來看任寧,長者不忍心看著下屬如此“墜落”下去。之前他與心理醫生溝通過,任寧的基本情況,心理醫生已掌握了。實際上,像任寧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很多,心理醫生知道,僅根據中國疾病預防控製中心精神衛生中心公布的數據顯示,當前精神病患者已達一億人以上,但大眾對這種病症知曉率不足一半,很多患精神病的人並不去看醫生。按照國際衡量健康狀況的傷殘調整生命指標評價各類疾病總負擔,精神疾患在中國疾病總負擔的排名中居首位,已超過心腦血管、呼吸係統及惡性腫瘤等疾患。各類精神問題約占疾病總負擔的20%,即占全部疾病和外傷所致殘疾及勞動力喪失的五分之一,嚴重的是,這種趨勢在愈演愈烈。
心理醫生知道,這是一個精神病症的高發時期,在社會的轉型期,誘發精神錯亂的“病毒”無處不在,特別活躍。生活節奏的加快,價值觀念的混亂,缺乏信仰的危機,尋覓工作和生計的困惑,期盼晉升和發財的欲望,不該致富的人成了老板大款,缺德少才的人當上了大官,遵紀守法的經營者掙不到錢,才華出眾德行高尚的人備受冷落,半生不熟的學者名人招搖過市,嘩眾取寵,學識淵博的大師隱居茅廬,沉默寡言,大千世界,真有黃鍾毀棄,瓦釜雷鳴之景象,猶如沒有裁判的綠茵場足球比賽,的確是沒有了規則,沒有了章法,沒有了信譽,沒有了真偽的賽事,即使有裁判執法現場,卻不乏歪嘴黑哨之輩,勝出者往往應該是失敗者,輸球者卻是真贏球者,不服嗎,不服行嗎?那勝利者已經站在神聖的台上笑嘻嘻地把獎牌掛在脖頸了,誰能說那獎牌是假的!這方空間,真能成假,假能變真,如此態勢,致使貧富距離欲走欲遠,貴賤反差愈拉愈大,大款百姓天差地遠,官人公民天壤之別,仇富仇官者日益增加,憤憤不平人怨聲載道。
心理醫生接觸了任寧,弄清了年輕人情緒變化的前因後果。心理醫生認為,任寧沒有敵視什麼的本質問題,無論對家人,對單位,對社會,任寧是善良的,純潔的,他的心理應該是健康的。任寧的精神症結,重要因素是因為房子。他要結婚,要買房,這似乎是當今男婚女嫁的規則,可是,房價飛漲,離譜的漲幅,使他猝不及防,備受打擊,無法接受!也怪任寧知道得太多,又善思想。當然,這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對和不好,隻是任寧太認“理”,他知道那麼多房子與票子的信息和故事,如果這些信息和故事能與麵臨的問題一致也就認了,可是,偏偏人家的房子和票子就能和諧相處,友好互動,入情入理,而我們,卻不!房子一直欺侮票子,票子一直做低賤的奴婢,房子卻是主人和上帝,不都是市場經濟嗎?我們還在“市場經濟”前邊加了“社會主義”四個字,任寧聽爸爸說過,沒有社會主義,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因為爸爸的爸爸根本沒有錢供爸爸上學,連學都上不起的人哪裏能做光榮的人民教師。爺爺盛年時因勞累過度積勞成疾去世了,爺爺一生靠拉人力架子車為生,那種連溫飽都達不到的日子,隻是在貧窮拮據的生活中掙紮,是社會主義拯救了任寧的爸爸,爸爸是吃著人民助學金求學的……無論什麼時間,任寧沒聽過爸爸抱怨社會主義。人啊,大多是知恩圖報的,那種知恩不報者,甚而恩將仇報的人,雖然也有但還是少數。所以,任寧相信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種經濟模式不應該叫民眾失望,民眾當然包括自己,可是,眼前的現實何以這樣冷峻,無情……
心理醫生認為任寧太認理了,太認理就變為認死理,死認理,以至於滑進“死”的泥潭不能自拔,精神能不分裂嗎?高明的心理醫生不去剖析病因的一二三四,更不批評患者的不是,他巧妙地誘導病人踏上另外的途徑,追逐美好的向往,是啊,房子與票子隻是身外之物,人才是主人,主人何以因為身外之物困惑悲哀,苦惱不已,世上本有更美好的東西,遠比物質高貴,例如愛情,自由,溫馨,真誠等等。是啊,聽到心理醫生的開導,任寧有點兒開竅了,再想一想,自己有心愛的戀人靈靈,有理想的工程師崗位,有關心自己的父母,自己應該幸福,何以陷入房子與票子扭打的泥潭不能自拔!其實,幸福是一種感覺,也可謂一種寄托。
二十四
占市長自做了市委書記,之後又戴上省委常委頭銜,更加覺得平原市是自己的,自己就是平原市,對工作更投入了,更廢寢忘食了,即使周末,諸多副職同僚紛紛提早匿跡銷聲,他依然專心致誌,思慮和牽掛著平原市,無論是它的政治還是它的經濟,特別是它的發展,發展什麼和怎麼發展。本來,經濟運行的課題是政府的事,是一市之長的正業,可是,從市長位置離開的占書記,卻依然關懷備至,不能放手。周末到了,下班時間也到了,有那同仁早已飛車跑得沒了影子,忙了一個星期,該休閑休閑了。這時間,薑副市長、國土資源局局長、統計局局長、財政局局長等幾位官員接到占書記秘書的電話,叫他們到書記這裏。這幾位同仁是占書記的“常客”,他們知道書記的心思,到了周末,“常客”們都不敢亂跑,來應對突然召見,即使跑了,聽到書記召見,也得趕緊返回,誰不知道,占書記的秉性,對同仁和下級要求特嚴。
占書記的辦公室很是寬大,五十來平方米的辦公大廳窗明幾淨,大廳一側是臥室,供書記小憩,另外有個洗手間,大廳另一側,是個二十八平方米的房間,無論從辦公大廳,還是從外麵走廊,都有門子進得來,也是工作需要,平時找書記的人多,有那關係不一般的,或有來頭的人物,當書記正處理要事,接待要人,就讓他們到這裏候等。其實,這個長方形的房間,布置得更舒服溫馨,四圈是藤質座椅,中間有長條形藤桌,桌麵鋪了厚厚的玻璃板,落地純水機與大容量冰箱擱放在兩隅……本來,占書記應該把市長和安副市長也召來,因為他牽掛的事與他倆關係密切。可是,考慮到市長是政府一把手,與市委書記是平級的,不好將他當做下級使喚,至於安明副市長,雖然分管土地和規劃,這人卻不隨和,執行自己的旨意往往很勉強,很被動,不像薑副市長得力,也就不打擾他了。實際上,占書記知道,隻要抓住常務副市長,政府裏沒有自己行不通的“政令”,辦不成的事情。
諸位常客先後進入書記二十八平方米的小房間,這已經形成習慣,凡周末召見,都在這裏,通信員早將沏好的西湖龍井放在長條形藤桌上,另外備有鐵觀音、廬山雲霧、信陽毛尖及巴西咖啡等飲品。冰箱裏有多種飲料,常客們可根據自己嗜好隨意選用。大家坐好後,薑副市長笑哈哈地先說話了:
“占書記,咱這周末聚會幹脆叫書記周末沙龍,又好聽,又好記,又輕鬆。”
“沙龍,是好聽,不過,不是很準。”占書記思索著說,“沙龍嗎,這名字起源於十八世紀的法國,法國那些貴婦人閑得憋悶,就邀請藝術家和文人到她們的客廳高談闊論,後來嘛,就把貴族的清談社交聚會稱為沙龍。咱叫沙龍,也不是不行,隻是不那麼吻合。”
“還是書記淵博,我隻聽那些搗鼓文藝的一弄就啥子沙龍,真不知道它的意思,占書記一說,我才明白,沙龍原來是這個意思。”財政局局長一向跟領導緊,誰當市長和書記,他都跟得上,而且,很討領導喜歡。
“咱們說正事。”占書記看到有人還想就沙龍扯什麼,就截住了,“聽說財富大道和農田路交口那塊地拍出了奇跡?”
“奇跡!奇跡!連我都沒想到,一畝地能上千萬元啊!”薑副市長附和著書記發表感慨。
“我倒是想到了,這塊地要拍出奇跡哩,說不準能上了千萬元哩(一畝)!可沒想到,能拍過一千萬,又多出二百萬,了不得,一畝地1200萬元,八十畝收了九億六,奇跡啊!奇跡!”國土資源局局長也感慨了。
“看來,我們還是保守,得繼續解放思想,是吧。”占書記抿著極品西湖龍井,吸著軟中華,笑眯眯地掃視在坐同仁,“說一說,這一回為什麼拍得出奇的高,有什麼措施和經驗。”
“叫小田說,他是咱們局的土地交易中心主任,具體的事都是他操作。”國土局局長瞅一眼坐在身邊的胖胖的年輕人。小田第一次進入這種“沙龍”,來之前,國土局局長專門請示過占書記的秘書,說想帶田主任來,秘書請示書記並得到首肯,小田方才“入圍”。小田是國土局局長的親信,局長得悉自己有晉升或平調重用的可能,就想在國土局安插得力幹將,以備日後方便。小田是他培養的對象,這次幫他進這圈子,對人對己都大為有利。小田很會說話,一開頭就把功勞全歸領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