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儲福金
與德彬兄相識,源自一段奇緣。
1971年的早春,未滿十九歲的我插隊宜興縣父親老家有兩年時間了。在挖泥炭的河工上,被指揮部叫去,讓我鬥私批修。那時我年輕氣盛,又多讀了一些書,對“文革”多有不滿言論,也就成了被審查的對象。接著抄了我的家,搜出了我與幾個好友往來的信,坐實了罪證。於是我的問題升了級,被移押到河西偏僻的西窯,在那裏被關了兩個多月。
在那裏,我初見周德彬,他是審查我的工作組成員。
那時的德彬也年輕,對我這個“反革命分子”甚是友善,曾暗地裏給了我一些提示。我在被關期間肉體上沒有受到折磨,也應該與他有關係。這在當時來說,是很不容易的。
從窯屋出來,那是我人生的一段絕望時期,德彬還與我時有通信。一直到我轉插金壇縣,在新的環境中,想隔絕那個事件的影響,也就不再聯係。
三十多年後的一天下午,宜興市文聯主席徐風給我打來電話,說請我去宜興參加一位作者的新書發布會。開始我有點遲疑,因為這些年來此類活動比較多,而參加一個活動往往需要兩天時間,偏偏我手頭上又正寫著東西,但聽徐風說到作者名字周德彬時,我便一口答應了。
老友見麵,歲月在各人身上留下了滄桑痕跡,當年的形象還依稀可辨。談及往事,德彬幾次說到一個書名,說可惜了。他的鄉土口音很重,我再問再細聽,才想到那是我在那個年月裏寫在幾本練習簿上的幾十首詩,取名為《 恒煜集 》。“煜”是光耀明亮的意思,恒煜,乃永遠光明的意思,可見年輕的我內心之狂,被批被鬥實在是我的宿命。那幾本練習簿抄家時抄走了,裏麵多有感歎社會與人生苦難的詩句,實是“罪證”。多年以後我連集名都忘記了,德彬卻還記得,說那些詩很有藝術性,失落了太可惜了。而我後來成了小說家,不再寫詩,也沒有舊時情調很濃的詠歎興致了。
分開這三十多年中,德彬長期在政府工作,從基層一步一步,做到副鎮長。官林鎮是宜興的重鎮,工農業生產總值占全宜興的三分之一。德彬就是在官林鎮的工業起步發展的年代中,擔任分管工業的領導工作,到了退居二線的年齡後,便下海經商辦企業了。十多年中企業上了規模,德彬把主要的經營傳給了兒子,開始從文,下筆便是六十萬言,那次我去參加的就是他長篇處女作《 清水濁流 》的新書發布會。
《 清水濁流 》直麵描寫“文革”,寫出了那場災難性運動中的人性表現,濁水之中自有清流。某個章節中的某個被關押的“年輕反革命分子”還有著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