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時候已經起風了,風嗚嗚的,老謝騎一“電驢子”,帶著她就往海邊趕,一邊趕一邊罵著什麼,上官也聽不大清。
到了海邊,隻見海水已變了顏色,大海一片汪洋,那浪一排一排的、象山一樣的湧過來;天在響,海在響,那嘯聲轟轟隆隆的,滿世界都是滔天的巨浪,海鷗一群群驚叫著朝遠處飛去,那陣勢是很嚇人的!站在海邊上,隻覺得那撲天的水氣、腥氣一古腦地壓過來,叫人張不開嘴,想吐……這時候,老謝緊抓住她的手,把上官的手都攥疼了!他說:“官總,起貨吧,再不起就來不及了!”上官哪經過這陣勢,上官說:“我又不懂,你給刀總打電話,趕快打電話!”老謝說,“昨個半夜黑球就掛起來了。黑球,十二級台風!可跟他聯係不上啊!”上官說:“你給刀總打過電話了?”老謝說:“從後半夜起,我一直撥,他狗日的關機,我有啥辦法?”上官說,“你打,你再打!”老謝說,“我打了,電話都打爛了,狗日的關機麼!”上官慌了,說:“那咋辦?”老謝說,“他臨走時交待,讓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吧。”上官小心翼翼地問,“這天,有危險麼?”老謝一跺腳喝道,“你這叫啥話?沒危險我找你幹什麼?!這是台風,是海嘯,海龍王發怒了,要死人的!”
上官丫站在那兒,望著那滔天的濁浪,人象是傻了似地!隻見遠遠的天際處,起了一個巨大的螺旋形的水柱,那水柱直衝天際,高速地旋轉著,就象是一麵風的令旗!於是風更大了,那浪更凶猛地撲過來,隻聽不遠處有一棵樹竟“哢嚓”
一聲斷了!暴雨倏然而至,那雨仿佛不是從天上下來的,是從海上撲過來的,一柱柱象鞭子一樣,打人的臉!這時候,人已站不住了……於是,她先是眼裏有了淚,很艱難地說:“老謝,你是技術員,你快說。你說咋辦?”
老謝一跺腳說:“我有個啥球辦法?我有辦法還找你?!你得拿個主意。再晚就來不及了!”
上官眼巴巴地望著他,急得都快哭了:“老謝呀,你也知道,海上的事,我不懂,我是真的什麼都不懂啊!”
老謝不想負責,這個責任太大,他也負不起。隻有心一橫,臉一沉,說:
“刀頭走時有交待,你是總,官總。這總(腫)也不是白總(腫)的,我聽你的。
你快說吧,人命關天!說,要貨還是要人?大主意得你拿!”
上官遲疑了一會……終於,她輕聲說:“那,要不,把人先撤出來?”
老謝象耳朵聾了一樣,大聲說:“你說球啊?!”
上官仍然輕聲說:“把人撤出來。”
老謝急了,他呸呸連吐了兩口雨水,也不叫“官總”了,跺著腳說:“傻丫頭,姑奶奶,你知道這貨、這網箱值多少錢麼?至少兩三千萬!你說撤出來,你負得了這個責麼?!”
上官說:“我又沒經過這事,那你說咋辦?”
不料,老謝象嚇壞了似地,他往後退著身子,臉上的顏色驟然變了!他抽搐著一張豬肝臉,縮著脖子,哆嗦著說:“這,我可做不了主。我,我頭些年遇上過這事,賠得褲子都賣了……你,你是官,你是總,得你說。”
眼前,海浪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巨大的海嘯聲象是要把人吃了!上官隻覺得海水衝上了天!她什麼也看不見了……無奈,她吐了一口雨水,終於說:“你要叫我說,人命關天,把人先撤出來。”
老謝怔了一下,說:“好好,這話是你說的。那我可撤了?我這就撤,我撤了……”說完,他象個小醜似的,一搖一搖地跑到棧橋上去了。上官咬著牙,緊隨其後,也上了棧橋。
來到船塢時,天整個黑下來了,黑氣把一個世界都罩住了,隻見潑天的浪嘩嘩地打在船塢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幾乎把天淹了!隻見那二十多個雇工的臉色全都變了,一個個縮著膀子,看樣子隨時都想逃走……老謝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結結巴巴地說:“撤、撤了。都滾蛋吧!記住,是官總做的主。官總下的令。我本想著,要是能搶,咱好歹把貨搶出來一部分,可這鬼天氣要人的命……”
雇工們聽了這話,象得了大赦令一般,衝進雨裏,一哄而散!
這時候,老謝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把海斧,兩手端著,臉色猙獰地望著上官,說:“丫頭,主是你做的,我可砍了?!”
上官愣愣地,說:“你,砍什麼?!”
老謝說:“你想保人,隻有舍貨了。我得把這纜繩砍了,我這一砍,那網箱可就徹底完了?!”
上官遲疑著說:“要是不砍呢?”
老謝苦笑一下,說:“人都撤了。要不砍,這點設備也保不住了。”
上官眼一閉,說:“那你砍吧。”
眼前滿世界都是嘯聲、雨聲、哢哢的響聲……老謝又可憐巴巴地說:“丫頭,再說一遍,我砍了?!”
上官咬著牙說:“砍吧。”
話剛落音,隻見一道寒光,“哢嚓!”一聲,那碗口粗的纜繩被老謝一斧砍斷了。緊接著,在滔天的海浪中,先是冒出一股股水柱,隻見一個個鋼製的網箱象鯨魚一樣地在浪頭上翻滾著,在衝天的呼嘯聲中哢哢嚓嚓地響著,倏忽間被拋上了天!那一根根鋼管做成的網架,也象麵條一樣在浪潮中一根根豎起來、在巨大的聲浪中起伏著、舞蹈著、扭動著,傾刻就不見了……那些魚呢,不知會不會哭?!
當一個大浪再次打來的時候,老謝身子一縮,突然蹲在了上官的身前,兩手象鋼釺一樣地抓住了上官的腿,上官一驚:“你幹什麼?!”老謝命令道,“趴我身上!抓緊。丫頭,大難你替我擔了。我也替你做回主吧。你一個人出不去,我背你出去!”說著,背上上官就走。
此後,上官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岸上。等她站在岸邊,再次回頭看的時候,隻見海麵上一片狼籍……台風摧毀了一切,什麼都沒有了。不遠處,有人在哭,那是誰家死了人了。
在岸上,老謝咧著大嘴哭起來。他說,魚快熟了,都是很值錢的,那些黃花魚、梭子蟹,還有池裏養的日本對蝦,眼看就要出貨了……兩千多萬哪!我們這些人的命,咋也值不了兩千萬!
那些雇工們,也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望著她。他們一個個默默地在地上蹲著,說不清是感激她還是在埋怨她……反正,主意是她拿的。
這時候,上官已無話可說。她知道,她惹下的禍事,她得一個人擔著。
一直到下午,台風停了的時候,老刀才急火火地趕來……沒人知道老謝給他嘀咕了什麼,隻見他蹲在海邊上,黑風著臉,一氣吸了三支煙!爾後,他站起身,象困狼一樣地在海邊上走來走去……終於,他對上官吼道:“你真是個災星!我這貨,再有一個月就熟了。拉到公海上,一手錢一手貨,二千萬都不至啊!”
上官一聲不吭……
這天傍晚,上官獨自一人回到了小白樓,她匆匆地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等著老刀來興師問罪。
不出所料,老刀果然來了。老刀走路的架式很特別,走路象是探路,一蘧一蘧的。隻見他進了門,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以示他來了。上官在屋裏的沙發上坐著,默默地說,“進來吧。要殺要剮,隨你便。”
老刀進來,大口地喘著粗氣,牙咬了又咬,說:“你毀我呀!幾千萬的家當?!”
上官默默地說:“要怪就怪你自己用錯了人。來吧,有氣就往我身上撒吧。”
老刀麵目猙獰地說:“我真想掐死你!”
上官說:“動手吧。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可是,過了一會兒,老刀撓了撓頭,突然笑了。他哈哈大笑,說:“算了,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也不全怪你,不就兩三千萬麼,你也別太輕看我老刀了!”老刀到底是聰明人,話雖然這樣說,他心裏還是有一本帳的。
假如死幾個人,那禍就惹大了,到時候,他一樣什麼也帶不走……
這麼一說,上官倒被他的氣魄震了。她默默地望著他,心裏暗生敬佩,似乎是不知說什麼好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片嚷嚷聲……
等上官雲霓從屋裏走出來時,她一下子愣住了!隻見院子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黑壓壓地站著一片人……大約有上百人!他們全都在立在門前,臉上帶著一種肅穆,一種靜態的、讓人心動的沉默。隻見人群中的一位白胡子老頭緩緩伸出手來,指著她說:“——記住,世世代代都要記住她,這是我們的恩人!這是位女菩薩!”
立時,他們齊聲喊道:“——恩人哪!”
上官先是傻傻地站在那裏,爾後,她“哇!”地一聲哭了,大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就是想哭……她明白了,這是那些雇工們的家屬!
上官慶幸的是,這件事,她還是做對了。可同時,欠老刀這麼大的一筆精神債,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來還?
看來,這個人,是黏上她了。
一在一樓開放式電梯的台階中央,任秋風居高臨下,叉開雙腿,站出了一個活生生的、立體的“大”字。
他完全有理由站出一個“大”字。試想,有誰能、隻要寫上三個字,就可以隨時調用幾百萬、甚至上億的資金?!有誰能、隻要說上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工作環境乃至於命運?!有誰能、被上千家的工廠或推銷商圍著,以他說一個“好”字為榮?!試想,每天每天,都有人在不停地求你、誇你的時候,你走路的姿式,難道不發生一點變化麼?
人,一旦站出一個“大”字來,他的心態也就隨之變了。此時此刻,他身子下邊就象是墊著一座發電站,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放光,很有點氣衝鬥牛的樣子。這時候,他自己還不清楚,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站出一個“太”字了。——當然,這話是後來有人說的,是來自民間的版本。
任秋風是在給“金色陽光”的全體職工做動員報告。員工們都在大廳裏列隊站著,個個身穿金色陽光的製服,象士兵一樣。隻有任秋風一人站在電梯第五級台階上,整整高出了眾人半個身子!
他站在那裏,先是嚴肅地巡視了一陣,爾後,他清了清喉嚨,象列寧一樣伸出手來,說:“我要問大家一個問題。一個要你們用腦袋好好想一想的問題。咱們這支隊伍,應該往何處去?”
這時,綽號叫“包子”的快嘴女人站出來了,她高聲說:“董事長,我們不用拍腦袋,我們有的是耳朵。你指那兒打那兒!”
任秋風對著眾人說:“是麼?是這樣麼?不要說漂亮話!”
眾人齊聲說:“——是!”
任秋風指著自己的腦袋:“大夥要用的,是不是這一個?你們別弄錯了,這不是夜壺吧?”哄一下,人們全都笑了!
任秋風突然臉一沉說:“我也相信你們說的不是漂亮話。我要聽聽聲音齊不齊?是不是要用這一個?”
眾人洪亮地回道:“——是!”
任秋風說:“氣不壯啊,聲音再大一點。”
於是,眾人放開喉嚨,山呼一般地喊道:“——是!!”
任秋風點點頭說:“嗯,這才象是我帶的隊伍。”接著,他望著眾人,伸出了一個指頭,“在場的,大大小小都是股東了。你們是股東,我就是你們的長工。
知道我要帶你們到哪裏去麼?”
眾人都愣愣地望著他……這時,任秋風那個伸出來的指頭彎了一下,隻見在兩個開放式電梯的中間,從空中慢慢降下一道鑲黑邊的白色幕布,當幕布降到與任秋風的胸部平齊的時候,它停住了。爾後,上邊先是出現了一行一行的象集束炸彈式的黑色的大字:金色陽光十年規劃:
1,五年內,實現以零售業為龍頭,以金融證券和房地產為兩翼,以實業開發為基礎的大型集團連鎖公司。力爭達到年銷售額500億,全國排名第一!
2,五年內,在零售業方麵,以“金色陽光”為品牌發展店堂總數、營業麵積不低於20000米的大型商場30家;不低於5000米的零售超市100家。
3,五年內,在京、津、滬、穗或香港選址建造象征“金色陽光”
曆史豐碑的“金色陽光摩天大樓”(世界第一)。
4,五年內,延深開發以“金色陽光”為係列品牌的服裝廠、印刷廠、工藝品廠、包裝加工廠、快餐公司等,生產“金色陽光”係列產品。
5,十年內,爭取參股、控股10——15家有希望上市的、效益好的企業,包裝上市。
6,十年內,在香港建立世界性的貨源中轉站;同時建立三大公司:“金色陽光海運公司”:“金色陽光航運公司”:“金色陽光航空公司”(購買二十架波音飛機),以全麵實現國內、國外貨物連鎖配送。
7,十年內,先後在澳大利亞、加拿大、法國、英國、美國、日本等十二國插上“金色陽光”的旗幟,最終將成為具有國際影響的巨型商界航母!
站在下邊的人眼都看直了!這麼宏大的計劃,是她們從來沒想過的,做夢都沒敢想過。可她們信這個人,她們就是信他。任秋風在她們眼裏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她們先是愣了一會兒,小聲嗡嗡著,繼爾一個個手指頭都變成了算盤珠子,扒拉著在心裏默算……突然之間,這裏成了一座蜂房,那嗡嗡聲越來越大,就象是眾蜂迎接蜂王出世一樣!在他們的心裏,有一個一個的小蜜蜂探頭探腦地從心眼裏飛出來,仿佛看到了滿世界的花叢,那個美呀!有人忍不住就笑出聲來了。
這笑聲勾起了全體人的大笑,那心裏滿蕩蕩的。是啊,他們還沒敢多算,沒敢把帳算滿,她們僅是算了十年計劃中那開初的500億。就拿500億來算吧,他們各自的股份又是多少呢?那麼,最少的也有幾百萬了吧?象中層,多的會有幾千萬,上億!這這這,太了!他們想,這真是個神人,真得跟這個人好好幹。
於是,有掌聲響起了,熱烈的、象潮水一般的掌聲!
任秋風站在那裏,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按,立時所有的人都噤聲了。任秋風大聲說:“帳都算了吧?”
眾人齊聲說:“算了!”
任秋風說:“算清楚了?”
眾人齊聲說:“算清楚了!”
任秋風說:“有一筆帳你們可能沒有算,付出。付出你們算了麼?有百倍的付出,才會有百倍的收獲。這一條,你們要牢記。”
這時候,突然有一個年輕姑娘跑出來,扭著屁股,激動地大聲喊道:“任總任總我愛你!我把鮮花獻給你!”
眾人先是悶了一下,繼爾也跟著齊聲喊:——任總任總我愛你,我把鮮花獻給你!
任秋風伸出兩手往下按了按,說:“好了,現在還不是獻花的時候。我隻是想告訴大家:事,就要這樣幹。路,就要這樣走。咱們這是第二次創業。誰要是砸了金色陽光的牌子,我就要砸他的飯碗!不久的將來,你們,就是金色陽光的元老,是功臣,是骨幹中的骨幹!我看,幹好了,起碼每人一棟別墅是沒有問題的……好了,會開到這兒。”接著,他鄭重地叫道,“金色陽光——”
一時,群情激奮,人們齊喉嚨應道:“——蒸蒸日上!”江雪站在一旁,一直默默地望著任秋風。她是用心去望著的。且不說兩人已有了肉體之歡,單就對一個人的理解來說,她對他看得是最清的。是啊,這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他身上有著一種一般男人所沒有的魅力。他有遠大的目標,有一個男人應該具備的智性和果決,他還是個工作狂,做事雷厲風行,富有感召力。他往那兒一站,就象是一座山……這些,都是讓她佩服的。但是,他要打造的是一個商業帝國,就象他說的航母,那麼宏大的目標,能實現麼?!對此,她多少是有些擔心的。
可是,她還是欣賞他。
這話,現在已成了“金色陽光”上下班都要喊的“格言”了。
二男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征服世界的。
現在,任秋風已經有了實現這個雄心的條件。那次會後,任秋風把省城的“金色陽光”全權交給江雪打理。他帶著一支精幹的隊伍,製造夢想去了。
這是一支很奇特的隊伍。這支隊伍在任秋風的帶領下,出門坐的波音飛機,住的是五星級賓館,吃的卻是方便麵。
這支隊伍有個顯著特點:爛嘴。此後,在很多的日子裏,包括任秋風在內,天天大嚼方便麵。任秋風的目的很明確,要想擴大規模,創造奇跡,必須首先北京、上海、廣州、天津這些大城市紮下根基,建立“金色陽光”係列連鎖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