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思沉悶,不知如何如何作答。納蘭倒不再追問,隻抬著頭緩步走著。我心裏有許多疑問,想著等一會一定要找福全問一問。這次見麵是福全所謂的“驚喜”,可為什麼是“驚喜”我也不知,福全為何覺得我見了玄燁,便會欣喜呢?福全他……難道比我自己還了解自己嗎?
可捫心自問,我的心……真的不欣喜麼?
“小姐,咱們到了。”落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小姐,咱們的座位在那裏。”
落秋指了指左首席圓桌,我的眼神往旁邊首席望去,便見到玄燁坐在正中首位,其餘人等,包括年邁的索尼皆低著頭在各自的座位前站著。
我與落秋走到標注自己名字的座位邊也學他們的樣子,低眉順目地站著。
納蘭跟著他的父親在第五排圓桌邊找到各自的名字,也穩步站定。額娘和阿瑪也走過來,餘光中瞥見阿瑪一直在朝我看,他大抵也是疑惑於我與玄燁為何從同一處走出來。憑我這位父親的智商,怕也隻能猜個七八分。例如,以為我與玄燁是在花園中偶遇的。
阿瑪到底是男子,總有不該問的,例如女兒的私事。所以他隻是仔細瞧著我,想從我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不同,來證明他心中的猜想。可我始終麵無表情地立著,不讓阿瑪在我臉上看出一絲異樣。
額娘倒似乎很是淡定,微笑著走過來。站在我身邊,為我理了理領子,便負手站著。
賓客們陸陸續續地全都找到了自個兒的位置。過了一會兒,玄燁終於開口:“諸位坐吧。”
“謝皇上!”廳內呼聲振聾發聵。
眾人相繼坐下,唯索尼仍站著。一旁的太夫人給他斟了一杯酒,又給玄燁倒了一杯。索尼雙手顫抖著敬玄燁:“老臣今日得此一等公之位,全憑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恩重。老臣萬沒有想到,皇上您竟親自來賀!皇上體恤臣民,仁德之心已不可鬥量。老臣敬皇上一杯,唯願吾皇聖德躬親,大清萬歲長安!”
索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索尼已然年邁,前兩年還常常飲酒,可自年前大病過一場後,身子已大不如前。近來也幾乎是戒了酒,今日大抵是他真的高興,便又飲了一杯。
玄燁也站起來,拿起桌上的酒,向索尼回禮,飲了一口。眾人見玄燁站起來,便也又齊刷刷站起來,我心裏哀歎:這禮數實在是太麻煩了!玄燁擱下酒杯對索尼道:“是該朕敬您才對。”索尼剛誠惶誠恐地作揖想要拒絕,玄燁迅速伸出另一隻手扶住索尼緩緩下移的雙臂:“一等公不必多禮!”見索尼緩緩起身,玄燁又道:“您作為四大輔臣之首,輔佐朕已有六年。此間誠心以待,事必躬親,所立功績樁樁件件都足以擔得起朕親自過府相賀。一等公就不必客氣了。”索尼嗬嗬笑,便不再多禮。
玄燁又對眾人道:“今兒個朕與諸位同是客,諸位便不必再行虛禮,坐吧。”
見眾人紛紛坐下,玄燁四下掃了一眼,眯起眼睛道:“鼇少保怎麼沒來?”
索尼緘默,眾人亦是。四下俱靜。今日來的全是朝堂重臣,鼇拜又是四大輔臣之一,連遏必隆和蘇克薩哈都親自來賀,卻唯獨不見這個不可一世的鼇少保。鼇拜的狂傲已昭然若揭。本也沒什麼,鼇拜本就與索尼政見不合,狂傲如他,若不想違逆本心過來做些虛禮,索尼也奈何不了他。隻是鼇拜卻沒算準玄燁,誰又能想到堂堂一國之尊竟親自跑到臣子府中做客呢?而天子來了,鼇拜卻沒來。
這似乎,有些挑釁皇帝的意味。
平日狡猾敏銳的朝臣們,自然也聞出了這一絲詭異的氣味。個個正襟危坐,不發一言,空氣裏安靜地連一根針掉落都清晰可聞。
玄燁開始輕輕敲打茶杯,就像方才在梨園中對著我時那樣。這似乎已然成為他想事情時標誌性的動作,不過他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的這個小動作。
不知為什麼,眾人都各自沉重著想著心事,或者在想著玄燁發火後該怎樣自處。唯獨我因為發現玄燁的這個小動作而特別想笑。
玄燁終於開口,卻讓眾人都傻了眼:“鼇少保果然是朕的得力助手,昨兒個才交代他替朕草擬先帝功德,今兒個便著手做起來,連索尼大人這邊也顧不上。”玄燁轉而又對索尼道:“朕有像鼇少保這樣的忠誠良將實在是為君之幸!”
索尼同所有朝臣同樣愣了一瞬,隻不過薑還是老的辣,索尼隻是一瞬便領會到玄燁的意思,附和道:“萬歲爺說的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