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近半個世紀前的初夏,還是懵懂少年郎的我從四千裏外的川南來到渤海邊。看慣了高峻嵯峨、連綿起伏的青山的我,在這片坦蕩廣袤的大草窪邊,驚愕地停下了腳步。從此,命運把我留在了這片神奇蒼茫的土地上。春來,聽著大雁聲聲,看群群候鳥由南方翩翩飛來;夏歸,走進大窪聽鳥兒伴著魚躍聲無休止的喧鳴;秋至,在蘆花飛揚的大窪上空,看鳥兒俯仰群翔,為南遷試飛著勁羽、計劃著日程;冬臨,聽盤旋的蒼鷹簌簌寒風中的羽翼聲,和那些喜鵲麻雀留鳥在雪原中的略顯孤寂的鳴唱。大窪邊,我偷看著鳥兒纏綿交歡聽著它們喋喋私語聲長大;大窪邊,我追逐著魚兒聽著它們水中的嬉笑聲長大;大窪邊,我數著飛來的丹頂鶴和天鵝聽著它們高亢的歌聲長大;大窪邊,我蕩著小船聽著船兒擦過葦蒲濕潤的聲響長大。

第一次見到丹頂鶴,就是在南大港這個大草窪。早春,寒凝初開的大窪綠水蕩漾,三隻丹頂鶴落在大窪的深處。不遠還有十幾隻天鵝相伴。凜凜大氣的丹頂鶴透著美麗,或洗浴、或梳翎、或覓食,高雅中透著神逸。我敢說,那是最有魅力最有氣質的鳥兒了。從那年起,每年春,我要去大窪看丹頂鶴,或是打電話問那裏的朋友:丹頂鶴飛回來了嗎?十幾年了寄托著我年年的牽掛,年年的久盼。

於是,對鳥兒的喜愛常在心中縈繞。對鳥兒的情懷也就不斷由筆端落在紙上。畫家用線條和七彩描繪窪裏的鳥兒,而我卻用祖先留下的幾千個漢字描繪鳥兒。窪裏鳥兒的舞姿、鳥兒的鳴唱、鳥兒的情愛、鳥兒的靚羽,還有那鳥兒與人割舍不斷的情意和憤懣,一齊在紙上飛揚著。

去年底,當一項為瀕於滅絕的丹頂鶴歡欣歌唱和痛心呼籲的任務交給我時,我欣然接下了這個有著神聖意義的任務。我背起簡陋的背包,自費走進鹽城浩浩無邊的葦蕩、走進茫茫無際的黃河口、走進蒼蒼遼闊的遼河口、走進嘎嘎鶴鳴的向海、走進翩翩鶴飛的莫莫格。在丹頂鶴的故鄉紮龍,看丹頂鶴起起落落;在丹頂鶴的家園興凱湖畔,聽丹頂鶴鳴喚聲聲。夜晚,我在火車車輪伴奏聲中睡去,仿佛聽見丹頂鶴在九天的長唳;白天,我懷揣著幾個麵包,在葦蕩中尋覓丹頂鶴的的美姿。冬去春來,我行程八千多裏,縱跨六省,從丹頂鶴的越冬地到飛越地,再到棲息地、孵化地。我追蹤著潔白如雲的鶴群,我感受著它們奇姿異彩的神韻。當我完成這部書稿時,丹頂鶴已時刻在我心中不盡地飛翔。

在人類自詡幻想和力量無窮大的今天,我不由得為鍾愛的丹頂鶴擔憂不已。它們的棲息地越來越少,它們萬千年來的自由闊大的空間已經變得狹窄,似乎容不下那展開的翅膀;它們在試圖主宰世界的人類麵前變得妄自菲薄起來,即將無奈地屈從於人類籠養下舒適的生活;在人類不斷創造的汙染和威脅麵前,它們的生殖和成活能力低於了它們的願望不知多少倍。一種即將人類的設計下才能苟延殘喘的美禽,無論人類戴上多麼美好的麵紗,無疑都是自然界的一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