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明月從一片淡淡的彩雲中露了出來,起伏的山嶺陷入一片朦朧的月華之中,給人一種幽深空靈的靜謐。仰頭向後方的山顛看去,點點的燈火早已經融入星光之中,隻能在視野中隱隱分辨出乾坤禦劍塔在星空為背景的蒼穹下勾勒出的古樸輪廓。
我背負長劍,右手提著燈籠,在初春仍然有些寒意的山風和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的一聲夜梟的嘶鳴中,不禁縮了縮脖子。
“大師兄——!大師兄——!” “師兄~~!兄~~!”
我扯開嗓門,想要通過大聲呼喚來給自己壯壯膽子。可是沒想到這山野間的回音反倒惹起了山中居民的一片鬧騰:一群被驚飛的宿鳥、一陣回應的狼嚎、甚至我還隱約聽到野豬被吵醒而發出不滿的哼哼聲。
“這死酒鬼跑哪去了!?”我一屁股坐到路旁的岩石上,望著這半山腰埡口旁一道斜向山梁上的樹林發呆。
我實在不敢獨自進到那一片黑壓壓的林子中去。可惡的大師兄,這個時候竟然無影無蹤了!
唉!今天,我又被師父責罵了,都怪三師兄許樹致這個長舌鬼,他竟然把我帶回一隻受傷貂鼠的事告訴了師父!
哼,我看他口舌的長度與赤燕縣城中的媒婆宋九姨有得一拚了,都還沒吃完晚飯他那張大嘴就把事情給抖了出去。
更可惡的是,他還和幾個師兄一邊扒著飯一邊躲在師父書房的門外,聽師父怎麼罵我,竟美其名曰:為我掠陣!真是個可惡的家夥。
其實還有個更可惡的家夥,半年前我撿了一隻受傷的猴子回來,沒想到那隻潑猴,那隻死猴子竟把“朝霞劍院”鬧了個天翻地覆,最讓人抓狂的是這隻不知死活的爛猴子把我師姐從江南買回來的胭脂抹了一臉,害得師姐半個月也沒理我。從此以後,我再想帶些貓貓狗狗回來就沒那麼容易了,這次雖然心存僥幸之心,卻也早做好了被發現挨罵的準備。
不過師父罵完我之後,卻一臉凝重地看著這隻貂鼠脖子上的鈴鐺,又讓我拆開紗布檢查了這貂鼠背上的傷口,反倒問起我當時的情況來。
這貂鼠本是我今天中午和大師兄練劍路過這片林子休息時撿到的。當時大師兄找了塊舒服的所在拿出前幾天偷偷下山買的酒喝,而我則一個人在林子裏麵晃悠看能不能捉隻小鬆鴉回去養著教它說話,結果卻意外發現了一溜血跡,並順著血跡發現灌木下伏著的一隻黃鼠狼。當時它後背中了一隻小鐵鏢,渾身是血,已經氣息微弱,見到我也不過呲了呲牙。恰巧大師兄嫌麻煩而讓我背著的背囊中有一些療傷用品。我赤燕在治療外創方麵頗有心得,秦師叔煉製的紫花續肌散,外敷內服,是治療外傷的良藥,背囊中剛好有一瓶。
我取出各種用具,儼然一副外科大夫的架勢,為它拔去鐵鏢,處理傷口,塗服藥膏,搞了大半個下午。沒想到,此黃鼠狼才將養不到半日,竟然能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好不乖巧。這才收拾東西,忐忑地去叫醒還在呼呼大睡的大師兄。
大師兄也不是那種討厭小動物的人,也樂得和我約定隻要我不泄露他喝酒偷懶,他就不向師父告發我又亂撿小動物。並且告訴我這哪是什麼黃鼠狼,而是東北一種珍貴的動物叫做紫貂,連皇帝都用它的皮做衣服。而且它脖子上係著鈴鐺,說不定就是別人養來做皮衣的。
我啐了一口,覺得那些皇帝貴人真是殘忍,我是說什麼也不能將它還給他的主人。就抱著紫貂有說有笑地和偷了大半天懶的大師兄回山頂的朝霞劍院了。
這一切隻說明我倆一個是大大咧咧的懶酒鬼,另一個卻是沒有半絲江湖經驗的呆頭鳥。
此佩戴鈴鐺的紫貂是在我赤燕派轄內發現,而且還是被一枚小巧的鐵鏢所傷,那絕對不是一般的情況。而且鈴鐺上的圖案,從師父的神色來看,來頭甚是不小。
因此,這次連大師兄也一道挨罵了,原因是我們竟然沒有收起那把可以告訴我們很多信息的小鐵鏢。當然,這一切不能怪大師兄,因為這個酒鬼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麼個物什。
於是,慌慌張張扒了兩口晚飯,我就由大師兄陪著下山來尋那枚鐵鏢來了。哎!要是師娘在就好了。
大師兄這家夥懶驢上磨屎尿多,剛走到這個樹林口就見他眼珠子上下一滾,捧著肚子說是內急,將燈籠扔給我,就一溜煙往山下去了。可這都半個時辰了,他人都還沒見個蹤影,方便能方便半個時辰的,莫不是掉進茅坑了?可這荒郊野嶺的也有茅坑的麼!一想到這,我就感覺自己再次上了齊劍嘯這糟糠劣貨的當,忍不住大聲怒罵起來:“齊劍嘯,齊劍嘯,你個死酒鬼跑哪去了?今天,要不把東西找到,看師父不打斷你丫的狗腿~~~”這一罵就沒個停,把他平時的秘密、糗事,統統都給抖露了出來。
罵了半晌,隻有夜梟桀桀的笑聲,仍沒有大師兄絲毫的動靜,這沒對啊?如果他在附近偷懶睡大覺,我罵這麼難聽,往日裏早該出來收拾我了,可今日怎麼這麼沉得住氣。
這離山下有酒買的香澗集少說也有二十多裏山路吧!這都戌時了,該不會這家夥酒蟲造反得厲害連時辰都不顧了吧?
我暗歎了一口氣,望了望那片黑壓壓的林子緊了緊係在背上的長劍。還是我自己進去吧!反正大約還記得曾治療貂鼠位置的方向和距離。
我吞了口唾沫正準備進入林中,前麵突然傳來一陣怪異的笛聲,我心裏咯噔一下,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卻又敵不過那股好奇,將燈籠吹滅扔到路邊草叢中,暗集內力展開輕功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掠去。
魔音繞耳,我終於忍不住一口泄出體內亂撞亂流的真氣,身子一重踩斷腳下的樹枝掉了下來,功力的耗損使我喘不過氣來,不過也正因為內力用盡,體內的經脈亂流漸漸趨於平和。
笛聲正從我的正上方傳下來,我抬頭一看,我的天!月光下,一個全身黑衣,帶著垂紗鬥笠的人正站在前方坡上林間空地的石頭上。這處也正是我下午給那紫貂療傷的地方。這幅畫麵和著詭異的笛聲使我感覺處身於魔境之中,莫不是我在做夢!我狠狠地搖了搖腦袋,讓暈乎乎的大腦感覺稍微好受了點。
不過還沒等我回過神爬起來,那個黑影呼的一聲突然就出現在了我的身前,我一時頭皮都炸開了,想要叫喚才發現喉嚨更本發不出半點聲息。
那個黑影一動不動地打量著我,手上的一隻笛子卻變戲法似的在手上打著圈,我踢著地麵,好讓自己的身體遠離此人,卻無法控製地全身亂顫。
這月夜野嶺中的妖魔鬼怪,誌異小說裏麵不知描寫了幾許,通常都是一些吸人血食人肉的生猛家夥。眼前這黑影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善類,六師姐曾告訴我說這赤燕山中有一專啖人心肝的狐怪,我莫不是遇到了這主吧?
就在這當口,“叮叮當當~~~”一陣鈴聲傳了過來,我一個激靈,是叮當——我今天下午救的那隻紫貂,由於它脖子上鈴鐺叮叮當當的響,我就把它命名為叮當。
一時都快魂飛魄散的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說書人經常說些什麼修煉千年的白蛇狐狸報恩的故事,叮當這麼有靈性,不會也是修煉千年的妖怪吧!
它本該是在我給它找的木籠子裏麵出不來的,興許此番它便是用法術遁出籠子前來搭救於我吧!
便在我身體僵硬,腦子卻胡思亂想求遍諸天神佛保佑的時候,叮當爬到了我的肩上,毛茸茸的鼻子嗅了嗅我的臉,又吱吱地向那黑影叫了一通。
那黑影向我伸出手,我嚇得不由緊緊閉上眼睛,卻發現叮當乖巧地跳到了黑影的肩上親熱地蹭著那黑影的脖子。
這一蹭不要緊,要緊的是那黑麵紗被叮當蹭開,露出了裏麵的一張——狐狸臉!那眯起的眼睛,長滿絨毛的鼻子臉麵,朝我露出一個充滿邪惡的微笑,仿佛正在譏笑著成為它食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