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1 / 3)

第五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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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權欣然說道“我完全理解,請放心。我願意唯恩來、必武二位的馬首是瞻,為民族國家多做貢獻。”

從此張權將軍熱衷學習馬列著作,開始寫讀書筆記。

人在血與火中激烈地搏鬥,時間在血腥中默默地流失。三年多來,王亞文對張權做了許多宣傳教育工作使張權對共產黨以及共產黨人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從而增強了張權的革命信念。可是,王亞文奉命要調往胡宗南部隊。兩人就要分手了。張權浮想聯翩,夜難成眠,他想起送別祖涵公、周保中、綦書田時那難舍難分的情景,和送別這許多共產黨人後的孤獨冷落。如今又要同親如手足的共產黨人分手了,更使他感到,人世間最可貴的莫過於人與人之間建立起的真誠友誼。可是人的感情有時是很奇特的。當你擁有這友誼時也許並不那麼珍惜它愛護它;一旦要分手了,它就會變得價值連城。

那夜,沒有月亮,沒有星光黑暗中的山城像條盤曲的巨龍,在緩緩蠕動。山風搖撼著窗戶,窗外的幾青竹發出蕭蕭呻吟它們千百次地臥倒又千百次地挺立。青竹“在玻璃窗上的挺拔身影,在張權將軍心潭上投下一片綠色。他下意識透過夜幕眺望著紅岩嘴上的燈光,那燈光如同閃爍的啟明星。

9

戰爭的硝煙席卷了整個中華大地,殘酷的戰爭如同張開了的墳墓在考驗著炎黃子孫的意誌與靈魂。

抗日戰爭已經進行到了第七個年頭,日軍以百倍的瘋狂向貴州獨山撲去,四川告急。國民政府驚恐萬狀,“攘外必先安內”的蔣介石慌了手腳,像隻被追趕的兔子在尋找藏身之地,他心計著陪都西遷西康,但一轉念,那地方也不是避風港、保險箱,日本人還是要打過去的。不過狗急了還要跳牆的,“娘希匹!你小日本欺人太甚!”蔣介石要孤注一擲了他要跟日本人較量了,“馬上通知他們到這兒來”他對副官吼道。

國民黨軍隊的各路首領陸續趕來,連夜召開最高級軍事會議。

蔣介石以從未有過的熱情招呼諸將領座。他先彬彬有禮地寒暄了幾句,接著講了通鼓舞人心的話,然後他環視了一下但那目光在何應欽的身上停住了,他微笑著,以商議的吻,要何應欽帶法幣二萬元到獨山勞軍以鼓勵士氣。

“委座的主意甚佳。將士在外,不無艱難理應慰勞。”一向言聽計從的何應欽陡然話鋒一轉,“不過我去不妥。我是參謀長,應當坐鎮大本營。而且獨山那些部隊我都不認識,去也無用。”何應欽說罷,左手平放,右手的食指和無名指有節奏地輕彈著左手臂,顯出一副無事的樣子。但他的話卻如同點燃的引信,誰都怕委員長發火、罵娘,可是蔣介石竟顯得異常的冷靜,嘴角眉梢掛著幾絲笑意。不過他聽了何應欽那番話,心裏透涼,像是一陣冰雹打在灼人的泥土地上。他是想發火,像老子教訓兒子那樣大發雷霆。可眼下不能,“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仍然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巡視著他的將領們平日裏誰都百依百順,不敢怠慢誰都想在這充滿血腥、喧囂肮髒的世界裏,隻要能滿足貪欲和權欲,什麼卑鄙、罪惡的事都幹得出。於是金錢和女人成了主要的獵物和主宰他們的唯一支柱。戰爭給了他們升官發財的機會。然而在時下,他們卻把這足以獲得榮譽和勳章的良機讓給別人,誰都怕委員長點到自己的名字。往日裏“陽剛之氣”、“大將風度”、“黨國中堅”、“常勝將軍”等等一下子銷聲匿跡了。一個個都變成,或驚弓之鳥或瘟雞,或躲在洞窺測動向的耗子。其實他們誰都明白日軍,的凶狠殘忍,誰都不情願丟下金錢、女人去送死。

窗外黑夜沉沉,室內靜得瘮人。

蔣介石心裏罵道“娘希匹!都是他媽的怕死鬼!”他的視線移向俞飛鵬,那目光像把刀子架在俞飛鵬的頭頸上但見委員長仍然微笑著,仍然以商議的吻,要俞飛鵬去。

俞飛鵬捏了把冷汗,壯了壯膽,學著何應欽的腔調:“委座恕我直言,我是後勤司令,顧名思義,應在後方調度,到前線去做什麼?況且三軍上下的衣、食、住、行,那一點不經我操辦。”說著他看看蔣介石,又看看張權,“請委座三思。”

“你們都重任在身離不開囉”蔣介石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這麼說,隻有我這個委員長親自與日軍較量囉,嗯”說罷,他向後一仰,雙手抱胸,冷笑了幾聲,“在坐諸位,不少同誌北閥時就屢建戰功,不愧我黨國曉將,怎麼,被日本人嚇住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嘛。眼下國難當頭,作為軍人豈能袖手旁觀嗯”

會議氣氛異常緊張,但誰都不願臨危受命,不過都希望別人帶這個頭,最好蹦出個“趙子龍”

“委座。”張權再也憋不住子。

“坐,你坐下。”蔣介石這才端起杯子呷了茶,其實蔣介石不喝茶,隻是喝了水滇緬會戰那一仗你的部隊很勇敢,也很頑強,戰績卓著,你指揮得不錯。這次又要勞駕你栩東老弟囉。”

“謝謝委座的信任。”

“除了你管轄的裝甲部隊,我打算增加兩個步兵師你看如何”

“足夠了。”

“好!”蔣介石走了過來拍了拍張權的肩頭,“明天你就整頓部隊等候出發。”

張權一個“是”字牽動著多少人的心弦,關係到多少人的生命!但我們的民族和百姓是多麼需要這樣臨危受命的愛國將領張權受命後,稍事準備親赴獨山,指揮裝甲部隊部署決戰。但是日軍也是父精母血生育出來的人他們也有父母親,也有離愁別緒,也有兒女情長,也不願死在這異國他鄉。當他們獲悉張權的部隊已進駐獨山加之別的種種因素他們悄然撤退了,張權殺敵報國的壯誌未酬,常以此引為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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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經過八年艱苦卓絕的英勇奮鬥,終於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山城重慶市民奔走相告,街頭巷尾燃放鞭炮慶祝。張權將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情,和家人一起如同歡慶盛大的節日,對酒當歌,暢懷痛飲。張權對夫人說:“這許多年你跟隨我天南海北地奔波,沒得安生。現在倭定已除,我總算走出了劇烈緊張的戰場。從今以後我可以為民眾幹些事了。”是的,張權是多麼希望從此結束他的軍人生涯,也能像他的蘇聯朋友別立可夫那樣過著自由幸福的日子,他又是多麼渴望著建立一個人民大眾的和平、民主、獨立的新中國。然而,殘酷的現實使他大失所望。歡慶的爆竹硝煙還未散盡,那些打著“接收”旗號的國民黨“大員”、“要員”們,把手伸向各個領域大肆搜取、中飽私囊。他們不顧人民的死活,隻要“五子位子、車子、房子、女子、票子登科。不久,國民黨撕毀“雙十協定”,發動大規模內戰又大肆屠殺和壓迫愛國學生、職工和民主人士。麵對這一切,他心情沉重空悲切,舊愁新憂湧心頭。

不過,通過幾天幾夜痛苦的思想折磨,張權終於識破了陳誠的廬山真麵目一1945年1月,陳誠出掌軍政部排斥異己。張權被加以“親蘇”罪名,他所統轄的裝甲部隊均裁撤分割,免去張權的總隊長之職令其離開裝甲部隊調任河西警備副司令。陳誠的用心昭然若揭他是要把張權驅到內戰前線,與人民為敵。張權一顆憂國憂民的赤誠之心受到沉重打擊。他的摯友張治中將軍勸他麵謁陳誠,他卻執意不從,決不為屈膝求全之事。但是他懷著一顆沉重的心,跑到南京,他要當麵規勸蔣介石。不過蔣介石越來越獨裁在他的麵前肯說真話和敢於直諫的人也越來越少,而在軍人當中,除張治中將軍外最肯、也最敢說話的就數張權將軍了。然而,由於張權感情激動,不能控製,痛切地直諫,“見古道不存,人心陷溺國家之敗,由官邪也”!請求蔣介石停止內戰,以圖國泰民安。卻遭到蔣介石的嚴厲訓斥。

張權痛心疾首,常對親友們說“國事不可為矣!”“蔣介石媚外竊國反人民,實乃千古罪人”

張權連夜趕回到他親手創建的裝甲部隊。可是這支曾在抗擊曰軍的戰鬥中立下卓著戰功的機械化部隊,已經不再由他管轄、指揮。此時此刻,他百感交集。他既為這支部隊的發展壯大而自豪,卻又為它的存在而追悔莫及。南京之行使他清楚地看到,這支部隊炮不再是對著倭定而是對著共產黨的軍隊和千千萬萬無辜的百姓。倏地一種罪惡感襲上心頭。他回想著他與日軍初次交戰的前夕,他寫下了遺書,表示了他盡忠國家的最大決心!因為那是反抗強暴的民族戰爭,是他生平第一次對敵作戰必以誓死的決心,為保衛祖國而戰。他對自己說,一個革命人首先要具有犧牲精神,而我作為一位指揮官,必須首先有這種犧牲精神,這一仗犧牲是應該的,生還算是意外的。不過很不願意殺人,對殺人這件事,常常顯得很猶豫很軟弱。不過我也殺過人,那天大胡子上尉強奸農家良女還開槍打死姑娘的父母親那時我是師參謀長,我親自査證後,立即處決了他,這是非殺不可的二…時下,蔣介石注定要把我推到內戰前線,共產黨的部隊將成為我攻擊的目標,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他的副長官告訴他,所屬的將、校軍官已在指揮部等候。他應聲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去。

“讓大家久等了,都請坐吧。”張權克製著自己的感情,“這些年來,你們為了民族和國家的安危,告別了親人,遠離家鄉,出生死抗擊倭定,戰績昭彰。都說自古忠孝難雙全,但作為軍人,為國家盡忠盡職,乃是對父母最大的孝敬。我以我個人的名義感謝你們!”張權將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軍禮,“我就要離開你們了,不過是暫時的分別,望大家安心地到分派的工作崗位上去為國家服務。各人為的是盡軍人之職責,不要迷於升官發財。”他停了會,一字一頓地繼續說,“一定要記住為人民!”

張權的話講完了,沒有掌聲,沒有歡笑,很靜,靜得使人窒息。

軍人有淚不輕拋隻緣不到動情時。

張權的眼睛濕潤了,他久久地、緊緊地一一握別曾同他風雨同舟、肝膽相照的將、校級軍官們。他們都含著淚花,都難分難舍,都不再說一句話,握別在無聲中默默地進行……

在場的軍政部長陳誠見此情形,也不得不裝出幾分感傷但他對張權更加嫉恨,百般刁難,沒收張權苦心操辦的眷屬兵工廠,不給支付私商修車費用等使張權陷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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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道路是在不斷地選擇的。張權將軍又一次麵臨著新的選擇一要麼奉命打內戰做個曆史的罪人;要麼奔向光明找共產黨去。他毅然選擇了後者。他找到了王亞文,述說了自己不幸遭遇,傾吐了對共產黨對人民的一腔熱忱,再次提出加人共產黨的要求,並打算去找他的摯友、東北抗日聯軍總司令周保中。王亞文理解他,了解他,一一張權思想傾向革命決不是因為受了排擠,他一向接近共產黨,對共產黨的認識確實是好的。他是“關不住”的但王亞文根據黨的指示,勸他留在國民黨部隊裏。時隔不久張權被調往陸軍大學乙級將官班學習,與李錫佑、徐石錚等同為第2期學員。1946年12月將官班結業,張權被分派到國防部當部員,給他

一個有名無實的不帶兵的空差使。這對一般人說來不僅僅是官場上失意,而且關係到一個人的榮譽況且軍人愛榮譽勝於愛生命。因此,就連陳誠都為之“惋惜”,聲稱要到“委座那裏為栩東老弟疏通疏通”且不說陳誠出於何種動機,但這足以說明軍隊畢竟是軍隊。盡管就總體而言國民黨軍隊是腐敗的,但具體到某一個人則不盡然,張權就是為人誠篤作風嚴正辦事勤謹,愛兵如手足。凡有正義感的愛國將士無不愛戴像張權這樣的將領。張權卻匪夷所思,倒覺得天公作美,給了個不再被提任以對共軍作戰為目標的美差。因此,他想得很多,也想得有些樂觀。然而前麵是一條什麼樣的路,等待他的又是什麼?

內戰激烈經濟嚴重危機,把各階層人民推上饑餓死亡的絕路,迫使各階層人民團結起來為生存而鬥爭。

就在張權將軍調任國防部部員前幾夫上海攤販5000人舉行遊行示威,反對國民黨政府為壟斷市場而取締攤販的反動法令,遭到反動軍警的殘酷鎮壓;12月20日,北京大學女學生沈崇被兩個美國兵強奸,導致了全國性的反美學潮,數十座大中城市的學生舉行罷課、遊行、示威。不久卷人這一鬥爭的學生達55萬人以上,沉重地打擊了美國侵略政策和蔣介石的媚外政策。與此同時,全國各地不斷爆發規模巨大的罷工和農民反抗鬥爭。1947年1月起相繼有14個省、300多個縣的農民組織起來,以武力抗租、抗征、抗捐,反抓壯丁和懲辦惡霸;1947年5月,國統區學生又掀起了“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為內容的愛國民主運動。一場光明與黑暗,正義與邪惡,血與火的大搏鬥又一次在中華大地上展開了。蔣介石驚慌叫囂學生已越出“國民道德”“形同暴徒”他將“采取斷然處置”了。於是國民黨政府製造了“五二〇”南京慘案,抽調30萬正規軍對“造反的農民”進行了“圍剿”。但是“官逼民反”,人民革命鬥爭如火如荼。被日定侵占50年之久的我國寶島台灣,在國民黨接管之後其處境與大陸的國統區同樣成為美國的軍事基地與美貨的傾銷市場。台灣省的企業和土地以及其他財產幾乎全部被國民黨集團所劫收。由於國民黨發動內戰,貪汙腐化成風,致使台灣通貨膨脹,物價暴漲,8萬多工人失業,300萬農民陷於絕境,廣大市民破產。於是爆發了轟轟烈烈的1947年“二二八”武裝起義幾天內控製了台灣大部分地區。

前院告急,後院著火,蔣介石像頭誤闖火海的毛驢,被燒得昏頭轉向。多虧他的“高參”何應欽“每臨危難有良策”。“好的,好的就這樣。”蔣介石於3月2日電令駐江蘇的21軍全部開往台灣,並限令3月8日前到達鎮壓“台灣亂民暴動”。一場大逮捕、大屠殺,席卷了台灣全省……轟轟烈烈的起義烈焰被撲滅了。於是蔣介石給台灣行政長官陳儀發去了一封電令“台灣,陳長官請兄負責嚴禁軍政人員施行報複,否則以抗令論罪。中正。”

這電令有多妙!殺完人裝作慈厚,並把逼人民造反的罪責推卸給他人。蔣介石真該作大慈大悲的活佛供起來!卻不料,前院的火暫且被撲滅,後院的火勢愈來愈猛烈。國統區愛國民主運動的高漲,已形成了人民大革命的第二條戰線,它直接配合了解放區武裝鬥爭的第一戰線,中國人民在這兩條戰線上所取得的勝利加速了蔣家王朝崩潰的步伐。

這兩條戰線就像兩條無形的繩索緊緊地套在蔣介石的脖頸上他在拚命地掙紮,總算想出了個得救的好辦法於1947年6月28日,國民政府最高法院對毛澤東下了道“通緝令”罪名是“意圖顛覆政府其為內亂犯”。又於7月4日國民政府國務會議通過了《厲行全國總動員戡平共匪叛亂方案》,向全國公布。蔣介石不無得意“這是對共匪重大之打擊。不僅軍心一振,而民心亦得一致矣可是一紙“通緝令”,一紙“總動員令”,不僅沒有挽回戰場上的敗局,倒使西線告急。蔣介石不得不加強黃河以西的反共力量。委派誰去?說來也巧這天他到國防部見到了張權。對,就讓他去,蔣介石當機立斷,再次推舉張權任河西警備副司令。不過,蔣介石耍了個花招,說這是陳誠的建議。

12

蔣介石的麵色很難看,異乎尋常的沮喪,他反剪雙臂,急促地踱了幾步,望著窗外。看得出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已覺察到國防部的要員和將領們都知道前不久他被胡宗南當猴耍了,隻不過誰都還怕他,誰都裝湖塗,誰都不敢向他吐露真實情況,他也感覺到已落得個眾叛親離、孤家寡人的地步但他不甘心敗倒在共產黨的腳下,他急,急得火燒火燎,定要挽回敗局卻一籌莫展。他一想到胡宗南導演的那場醜劇就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親手宰了那小子!

當時蔣介石“重點進攻”的戰略目的首先將共產黨和共軍總部驅逐出大西北,並配合山東戰場,打通津浦路、平綏路。然後在西北的國軍與在山東的國軍取夾攻華北共軍之勢,使國軍南北兩個戰場的軍隊會師張家和山海關,這樣就把東北和華北的共軍分割開來,以實現各個擊破達到“全開共軍”之目的。蔣介石的確是經過一番異想天開的帷幄運籌。他於1947年3月13日派飛機對延安進行狂轟濫炸。14日,由胡宗南親自指揮7個師的15萬人的兵力,向陝北解放區大舉進攻。15日,蔣介石在國民黨三中全會上滿懷必勝的決心要作戰到底!全殲共軍”19日晨胡宗南部“乘勝追擊”進占延安城。蔣介石當天就接到胡宗南的報捷電報我軍經七晝夜的激戰。第1旅終於19日晨占領延安,是役俘虜敵5萬餘,繳獲武器彈藥無數,正在清査中。”

“好!好極了!”蔣介石興奮得一夜未眠,翌日清晨回電嘉獎:“宗南老弟將士用命一舉而攻克延安,功在黨國雪我十餘年來積憤,殊堪嘉獎,並將此役出力官兵報核,以憑獎敘。戡亂救國大業仍極艱巨,望老弟勉旃。中正。”嘉獎電令一發出,蔣介石馬上命令國防部火速將“陝北大捷”的喜訊“通報全葷,以鼓勵我全軍將士與共軍決戰到底”南京、西安等地接到命令的當天晚上,國旗高掛、鞭炮齊鳴慶祝“陝北大捷”。美國、國民黨的報刊大肆宣傳中外記者紛紛要求到戰地采訪。

有道是“紙包不住火”。這可急壞了加宗南。因為主動撤出延安是黨中央和毛主席的偉大戰略轉移。“經七晝夜激戰”之說,純屬“天方夜譚”。胡宗南部攻占的延安本是一座空城,哪裏去找“五萬共軍的俘虜”和繳獲的無數武器彈藥給記者們參觀?胡宗南也知道老頭子的厲害要蒙騙到底!他急中生智,就設“戰俘”營十座將抓來的500餘名村民,和從國軍中挑選出的1500餘名“伶俐”士兵,加以排練,來扮演“戰俘”。這些“戰俘”剛在第一座戰俘營給記者參觀完又馬上趕運到下一座戰俘營去供記者們參觀。“戰績陳列室”的布置,胡宗南委實費了番苦心,他指示他的幹將們盡量搜集一些三八式和漢陽造的步槍,但數量太少,隻好把警備延安的部隊的槍支彈藥也送到“戰績陳列室”,不過又要防備“土八路”夜襲不得不白天送去參展,晚上取回,盡管胡宗南機關算盡,卻蒙騙不了打破砂鍋璺到底的記者們:“這些新式輕重機槍、中正式步槍等由哪裏得來的?咦?在昨天那個戰俘營我不是見過你嗎?沒錯我還給你拍了張照片呢。”

對不起,回答這樣問題的台詞,在訓練時長官沒教,不過事先規定了應急措施:“當你無法回答時,要挺起胸脯,規規矩矩地立正,一言不發”這情況,蔣介石最先是從一個美國特派記者那裏得知,他不相信死也不相信。幾天後,張治中將軍特意由新疆趕到南京試圖說勸蔣介石停止內戰,並談了國軍“陝北大捷”的真相。蔣介石氣呆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直到張治中告辭,他才無力地說“文白老弟,我也無能為力啊……”

這一切自然瞞不過身在國防部任部員的張權將軍。他感到在這刀上,隻能服從,絕對的服從,不管是誰……倏地一個奇特的念頭湧上心頭從戰略上看這當也正是壓倒對方的最佳時機。蔣介石轉過身,麵色蒼白,聲音嘶啞你準備幾時動身”

張權想說還沒有考慮過,但不能這樣回答,他的話慎之又慎:“您看呢委座”

蔣介石眉頭微皺,但說話的語氣很平和“還是早些時間去的好“委座,“張權不亢不卑,卻很認真地說,“我有幾年未帶兵參戰了而且對黃河一帶的情況和部隊不太1:解,況且宗南兄陝北告捷,大振軍威重兵西線,不足為訓。請委座還是讓我回軍校任職,以為黨國培養精忠報國之人才,豈不為上策?請委座明鑒。”

張權的話雖然說得很婉轉但老頭子心裏明白,不過他卻一反常態,回答得很幹脆好吧,可以考慮。”

13 張權將軍反複琢磨蔣介石的那句話,他怎麼也想不到老頭子回答得那麼幹脆那麼心平氣和,這倒使張權委實不安。是的,人有時候為了達到某種意願不惜犧牲一切可是一旦如願以償卻又產生種種猜測和憂慮。況且老頭子的個性極強,他已決定的,誰也別想說服他。難道老頭子又在耍新花招?張權想到這一層多麼想親自找共產黨人談談。可是兩個月之前一1947年3月7日,南京政府勒令中共駐南京辦事處立即撤離,董必武被迫率辦事處人員撤回延安。眼下,張權欲罷不能,內心異常矛盾。就在這時,張治中將軍突然來訪。

“文白兄。”張權喜出望外緊緊握住張治中的雙手,“總算又見到您了。”

“栩東,實在對你不起。本來一到南京就想與你好好敘談敘談可是我一踏進總統府就變成了裡褓裏的嬰兒。哈哈哈,蔣總統簡直把我當成了共產黨真是天曉得。”

“不過,文白兄可是深受新疆民眾愛戴的將領。”

“過獎了。我隻是憑自己的良心盡力為百姓幹點事罷了。”張治中歎道,“現在內戰越打越烈。各地方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我起先到過湖南作了番調查後來到了新疆,和許多父老鄉賢接觸,談到政治風氣一層無不沉重地搖頭說今非昔比!固有勤勞、誠樸、篤實,等等善良的風氣日益衰微,而貪婪、營私、萎靡、偷情之風,日甚一日。古道德不存,人心陷溺,每一位老者的心靈上,都會罩上了一層憂國憂時的鬱悒!最壞的還是我們的官員,那風氣之腐敗、淫靡、墮落,真是不能想象。另一方麵社會上沒有正氣,沒有公道沒有是非,他們隻知道分派別,爭權利,走邪路社會正氣消沉人心陷溺,大家均趨於僥幸投機,巧取豪奪,種種澆薄、墮落、野蠻、荒唐的習性,官場上風氣之壞導致了社會風氣之敗壞。我所看到聽到的是一些一塌糊塗、黑暗沉淪的現象。有道是國家之敗,由官邪也!照這樣下去,社會正氣澌滅無餘,個人誌氣消沉殆盡。無論社會和個人都是向著腐敗、墮落、頹廢、消沉的路上走,真使人有正義不存乎天壤之間!“

“是啊,為何會落到這種地步!”張權憤然道。

“是啊,為何會落到這種地步”

張治中不無痛觸地說“其實道理很簡單其禍根就在國民黨本身,就在國民黨離開了中山先生倡導的三民主義,喪失了革命主張!我們是革命政黨,但是取得政權之後就不革命了三民主義的黨取得政權之後就不要三民主義了,這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簡而言之,就是不革命,不實行三民主義。我們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自己,正是國民黨本身。”張治中將軍越說越激憤,“我在這低氣壓的南京城裏,心裏苦悶得很,我要馬上回西北去”

“怎麼,您要回新疆”

“是的。蔣介石也催我去。”張治中沉思了會又說,“今天上午我和邵力子先生在中山陵鬆林裏談了很多話,總覺得一籌莫展,惟有相與歎息而已。他說走了好,留在這裏沒有什麼用處!他還說蔣介石即使有實行三民主義的意思,也沒有實行三民主義的習慣,和平問題渺茫得很!栩東老弟我心裏鬱積的事情太多了!我所見所聞,實在看不下去,聽不下去的事情太多了!貪汙浪費、狹溢偏私、畏葸因循懶散腐敗,實在是成了普遍的官場風氣。這種頹風末俗,足以亡國滅種。可是作為我們個人又有什麼辦法呢?不過我還是勸你出去走走的好。”

“難啊。文白兄。”

“為什麼”

“蔣總統讓我去河西任警備副司令。”

“哦”張治中一怔,“你接受了?”

張權搖了搖頭,說,“我提出到軍校工作。”

“好。”張治中深有感觸地說,“當初他讓我剿共,我也提出去搞教育工作。”

“哦”張權風趣地說,“這麼說小弟是步文白兄的後塵囉。”張治中笑道:“此乃英雄所見略同矣。不過老頭子的態度如何”

“他答應可以考慮。”

“這麼說他已采納了你的建議”張治中半信半疑,“不過據我所知,河西是國軍薄弱環節,老頭子讓你去看來是看中了你這裝甲部隊的創始人。況且老頭子在山東的王牌軍之一,整編第74師在孟良崮地區被共軍全殲軍長張靈甫被擊斃,使得老頭子大傷元氣。老頭子是想打鬼借助你這位鍾馗,給共軍點眼色看看的。你想他會輕易改變他的決定”

“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

“您不是說出去走走嗎”

張治中將軍會意地笑了。

張治中將軍的誠摯、坦蕩,和他對時局對前途的真知灼見,使張權感受頗深,倍感心裏亮堂了許多,真想逃離這罪惡的圈子,遠走天涯海角,為國家,為民眾幹番事業。可是這大千世界又有誰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況且作為軍人的生命和榮譽,痛苦與幸福,愛與憎都是同死亡、戰爭捆綁在一起的。想到這裏張權不無惆悵。他正做著或出去走走,或回上海的準備也在密切注視著時局發展及蔣介石對他的要求是如何“考慮”的。

這一夜張權又未能人眠,起得甚早,卻不知這一天將該如何度過他覺得這種囚徒般的生活使人感到活得太累了。倏地一種感覺令他心神不寧,仿佛中山先生在向他招手,在召喚,他顧不得用早餐馬上要去中山陵。國防部來人通知他立即到國民政府大禮堂參加一個重要會議,他隻好悻悻前往。

七月流火。1948年的7月,南京熱得出奇,像架在火爐上烤。可是每當夏日遠離南京避暑的蔣介石卻不畏酷暑,他親自主持召集各地區“剿總”總司令、各兵團司令、國防部廳、署長等主要負責人以及幾個重要軍長共120餘人參加的軍事會議,張權作為國防部中將部員列席會議。蔣介石還特地安排他的次子、裝甲兵司令部上校參謀長蔣緯國到會觀察會場氣氛,記錄每個人的發言,及時向他彙報。

國防部的高牆內外警備森嚴,荷槍實彈的衛兵如臨大敵,所有通往國防部的大街小巷被封鎖,數千名便衣特務幽靈般地出現在車站、碼頭、機場的烈日下,恐怖的陰影籠罩著南京;大禮堂的門緊緊地關著,窗戶上掛著厚厚的窗簾會場裏雖然加裝了大小風扇,但仍然像蒸籠,像火爐使人透不過氣,會場內的氣氛異常煩躁沉悶。這些高級將領、達官要員們盡管他們在人生的征途上為了滿足各自的貪欲、權欲,相互分崩離析,反目為敵,也曾以權術、狡詐,相互傾軋但他們畢竟還是人,畢竟是戰爭使他們與家人、與親朋好友,分分合合,一別就是幾年、十幾年、幾十年誰都有離愁別恨,誰都有難言的苦衷。可眼下危如累卵相見時隻有歎息,搖頭,或最簡單的寒暄、應酬,然後各自正襟危坐,大聲不出,汗流浹背,像是等待受審的罪犯。

蔣介石在冷落的掌聲中出現在主席台上他麵帶幾分笑意朝大家揮了揮手,說……我們在軍事力量上本來大過共匪數十倍,製空權、製海權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論形勢較過去在江西圍剿時還要有利。但由於在接收時許多高級軍官大發接收之財奢侈荒淫,沉溺於酒色之中,弄得將驕兵逸,紀律敗壞軍無鬥誌。可以說,我們的失敗,就是失敗於接收。”

會場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坐在張權身邊的劉峙以試探的目光瞥了張權一眼張權笑笑,沒吭聲。

副總統李宗仁帶著一種不安的微笑看了看台下,作了個肅靜的手勢。

蔣介石為了挽救“戰局危機”作了全麵的部署最後他鄭重地警告大家“現在共匪勢力日益強大,匪勢日益猖獗,大家如果再不覺悟再不努力,到明年這個時候能不能再在這裏開會都成問題。萬一共產黨控製了中國,則吾輩將死無葬身之地。”

蔣介石為大會作的開幕詞並未引起與會者的掌聲,而是在陣陣騷動中結束。老頭子心情不佳與李宗仁低聲交談了幾句便在何應欽、陳誠的陪同下匆匆離開。

“諸位靜一靜。”李宗仁大聲喊道,“現在由參謀總長宣布分組名單和會議期間應注意的事項。”

“奶奶的什麼時候不能開會!挑這麼個鬼天氣鬼地方”“老弟,罵也沒用,老頭子是想把我們烤死在這裏。”有人這樣罵道。

“肅靜!”參謀總長顧祝同大聲吼道。可是台下依然亂哄哄,鬧嚷嚷,他足足站了五分鍾,開始宣布“……大家要嚴守機密會議期間不準擅自離開不準訪親會友,不準同外麵有任何聯係,要集中思想認真學習討論蔣總統的報告!“

張權主動要求分派到東北“剿總”總司令衛立煌和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小組聽取情況。機會難得機不可失張權引導大家馬上轉正題。

“聽了蔣總統最後那句話,很不是個滋味好像我們黨國就要完蛋了。”劉峙是有名的昏庸糊塗的“福將”,一下子也變得聰明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蔣總統講出這樣泄氣的話。”

“此次見到蔣總統第一個感覺,他顯著地衰老下來,越來越健忘了,已經變成了一個疲乏的老人了。”傅作義將軍傷感地說,“蔣總統雖然找到了失敗的病根,可是晚矣。杜魯門先生曾說過連希臘的腐敗政權也比蔣政權效率高,不像它那麼聲名狼藉,說真的,麵對這江河日下的局勢深感無能為力,隻能聽從命運的安排。立煌兄,你說呢”

“共軍的林彪、羅榮桓已經打到我的家門了。這次能見到諸位乃是天大的幸運。”衛立煌看看張權栩東兄,這些年來您的情況如何”

“一言難盡。是的,一言難盡” 會議從7月27日開到8月2日,並未達到挽救“局勢危機”的目的各路英雄們卻帶著一身臭汗,滿腹牢騷、憤懣、悒鬱、惆悵離去。

開了六天會,張權將軍沉默了六天,他不是沒話可說可是那氣候,那氣氛不是他說話的場合,況且說了也白搭。六天的會議使他的頭腦裝得滿滿的,心裏像塞了炸藥包,他是竭力克製著自己聽完蔣介石作的開幕詞和顧祝同的長篇軍事報告,參加了小組討論,最後還是以沉默以及簡單的應酬送別了衛立煌、傅作義、劉峙等將領。盡管對局勢的分析、對黨國的前途、對蔣介石的看法張權同他們有很大分岐,但大家難得相見,委實冷淡了大家,“唉,也是出於無奈但願後會有期。”

張權覺得六天的會議他有所獲他不僅了解到東北、華北等戰區國軍的情況,而且從各戰區“剿總”總司令、各兵團司令的言談中感覺到,蔣介石在欺騙他的將領們的同時,也受到將領們的欺騙,誰都不敢跟老頭子講真心話似乎誰都以為蔣介石老糊塗了,隻要老頭子到哪裏指揮他就是一意孤行誰的意見都聽不進。老頭子召集開會,也隻是要別人附和他的意見,執行他的命令,誰不同意他就罵爹操娘。老頭子在用人上是人人直接通天,弄得誰也不能統一指揮。張權將軍也有同感他隻是不說而已。不過,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久張權將軍來到上海。

王亞文同誌根據中共中央上海局的指示又與張權取得聯係。兩人的話題是從原國民金軍界元老李明灝將軍說起。張權與李將軍同是日本士官學校第13期畢業生,北閥時同是程潛部屬第19師,李將軍任師長,張權為副師長。後來李將軍任國民黨部隊的軍長、警備司令等要職。王亞文告訴張權,在一年前他已勸說李明灝起義,到了解放區受到了人民的歡迎,朱德總司令親自接見了李將軍。王亞文講到這裏,沉思了會說“栩東兄,我是了解您的您是出汙泥而不染。恩來、必武同誌都把你視為知己。黨和人民希望你為祖國的解放事業盡份力量。”

“亞文他緊緊握住王亞文的手,“還是那句話我願意惟周、董二位的馬首是瞻,為民族、國家多做貢獻”

“好!願我們風雨同舟,榮辱與共”王亞文接著向他轉告了沙文漢的意見河西是敵軍的薄弱環節,不打自潰,不要去任河西警備副司令了。應該留在上海,利用關係,開展工作。

“我已向蔣介石提出去軍校任職他也表示可以考慮。我到上海來意在於說勸更多的人棄暗投明,將功贖罪。亞文,隻要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請盡管直言。”

“以我管見你最好先去全麵了解一下國民黨前線部隊的兵力部署然後我們再詳談。”

“我定盡力完成”

“好栩東兄,您要多保重。”

“請放心,我明白。”

張權送走了王亞文,他佇立窗前凝視著,雨,細細的,密密的,使他又一次陷沉思……

“名不正,言不順”要想去全麵了解國軍前線部隊的兵力部署就得找個理由,就得打通關係搞個官銜。張權反複思索著,回憶著分析著,仍然在軍界擔任要職的門生故舊。顧祝同?何應欽?白崇禧?還是湯恩伯?他都一一想過了,分析過了,都不是受托之輩。“可是已經答應了王亞文,況且做人就要,言必信,行必果,我豈能失信於摯友!失信於共產黨”不過,上帝在這兒關了門,卻在那兒開了窗。張權陡然心頭一亮,“對!去找聯勤總司令郭懺”

郭懺與張權私交甚密,當得知張權特意由上海來南京找他,想必有要事相求,便親自出迎。

張權不便推辭,坐於上首。

“您是無事不登寒舍。”郭懺帶著憨厚的微笑說,“栩東兄,您有什麼事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得到的,一定為兄效勞。”

“眼下我悶得很,想找點差事幹幹。”

“這不難,現在有好多重要位置空缺。我去跟老頭子說說。”“這倒不必了。”

“為什麼”

“文白兄回新疆之前留了句話勸我出去走走。”

“噢,“郭懺呷了茶,考慮了會,“我倒有個想法,不知你意如何”

“你多慮了。我隻是想有個差事幹幹,也好解解悶氣。”

“栩東兄您比我更清楚,當今局勢危機,我軍士氣不振,軍官們貪汙、腐化已成風氣,運往前線的物資大都在半路上被轉賣,裝私囊我這個後勤總司令難當哪!栩東兄,像你為官廉潔奉公的太少了你來得正好,栩東兄”郭仟有些激動了,“如果你肯助我一臂之力的話,請你擔任聯勤總部視察員,可以此名義組成個檢查團到各地作番調查。”

“既然郭司令不忘舊情,如此器重,我張權甘願肝膽塗地,在所不惜”

“好!栩東兄!我這就去辦理。”

“謝郭總司令。”

“不必客氣。請稍候。”

16

張權將軍怎麼也沒有想到竟這麼順利地獲得聯勤總部中將視察員兼檢查團團長的官銜。這官銜在別人眼裏是個毫無實權的苦差使但對張權卻如願以償,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各戰區實地考察。因此他由衷地感謝郭懺為他提供了這求之不得的條件。張權也越來越感到人生複雜,命運難測,像有好多東西在冥冥之中活動,你看不見,也摸不著它卻在操縱著你的命運。是啊,做人還是與人為善的好,寬容的好,見危相助的好。當初郭懺部四麵楚歌,眼看遭日軍全殲,郭懺急電請求蔣介石派兵增援,蔣介石竟以“不成功則成仁”拒絕增援,郭懺部被推向了絕境。張權驚悉,毫不顧忌個人得失、安危,立即率領他的裝甲部隊,火速增援,重創日軍,使郭懺死裏逃生。盡管後來因張權拒絕增援陳調元“圍剿”紅四方麵軍而遭到蔣介石的訓斥但郭懺卻不是知恩不報的區區小人,使張權得以寬慰。張權稍事準備,便率檢査團飛往濟南。時值濟南戰役前夕,我軍步步逼進,國民黨軍因連續遭受失敗被迫采取“重點防禦”以其第2綏靖區王耀武部11萬餘人堅守濟南城,企圖與北平、天津、太原、青島之敵共同撐持華北戰局。此時的濟南城人心惶惶,敵軍大亂。駐濟南城的綏靖區司令王耀武一聽張權中將率團駕到,說不出是驚是喜,想見又不想見最後還是避而不見。但張權出於禮節,也為工作的方便特意派人向王耀武打招呼。

張權直接到兵站,兵站總監見自己的老上司親自來視察,自然是盛情款待,盡力效勞。他遵照老上司的旨意,馬上召集所屬各分監來兵站開會。命令各分站必須接受檢査團的檢查,違者將以軍法處治。各分監站不敢怠慢立即趕回等候檢査。張權在總監的陪同下,先仔細觀察,了解城內的兵力部署、武器裝備和工事設防,並一一作了認真記錄。他正欲出城察看突然傳來一聲淒楚的喊叫:“冤枉啊!”張權尋聲奔去,隻見那人被押解到城牆下,槍對準那人的腦袋。張權大聲道慢”

霎時間,所有的目光射向了這半路殺出的將軍。

張權走近,厲聲問道“你為何喊冤”那人竟然跪道“長官,俺有罪可俺冤枉……長官你聽俺說,四年前俺們的王連長死得好慘,活活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戳死的……可是王連長上有老下有小,他老婆為了養家糊,在這濟南城裏靠出賣肉體維持生活……不是說抗戰勝利了就能過上太平日子嗎?為什麼還要打仗!為什麼男人在前線慷慨捐軀,老婆卻被迫為娼妓!這算是什麼世道!所以俺堅決不再打仗!俺要回老家,當官的就要斃了俺。長官俺有罪,殺過人……”

張權長歎一聲說道:“好兄弟,快起來。”那人戰戰兢兢地站起。

張權擺了擺手,示意讓那人去吧。

那人以驚恐的目光看看張權,看看總監然後他低下了頭。這時人間的正義和仁愛,使張權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便問在場的官兵:“你們看這位兄弟該殺不該殺?怎麼都不願回答”

誰沒有一本戰爭給帶來的血淚斑斑的賬,但誰都不敢向這位將軍訴說。

張權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過去給那人鬆了綁。然後,他說:“好兄弟,我托你把這點錢交給王連長的妻子然後把她送回家鄉。告訴她,要照顧好公婆,撫養好王連長的遺孤。好了,去吧。”

“長官……”那人雙膝跪地,泣不成聲。

張權連忙將那人拉起,拍了拍那人的肩頭,然後轉身疾步朝城外走去。

出了城門張權仍放心不下,便指派了一名隨行人員催促那人盡快找到王連長的妻子。

“老團長,“總監含著淚說,“我真懷念炮團的那些日日夜夜……您對士兵對老百姓是那麼的親,您的心真好……”

“別說這些了,“張權心情沉重,“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兵來之於民,則應愛之於民。我雖未見過王連長的妻子但她一定是位善良、賢慧的女子。她為王連長的老人和遺孤付出了最大的犧牲。她所以那樣做,是戰爭造成的!她是位好妻子,好母親她應該受到人們的尊敬”

“唉,這戰爭在繼續製造人間悲劇!田野荒憲,屍骨累累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分離。說句掏心話,這仗,兄弟們都不願意打了。可是”總監沒說下去。

張權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他硬把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繼續觀察城外的設防。

這時,人民解放軍已有七個縱隊的兵力正向濟南會師,並有八個縱隊屯兵運河兩岸,準備阻擊可能由徐州增援之敵。一場攻克與死守濟南的激戰指日可發。當然,這一切張權還不能完全知道,他結束了在濟南的調査,決定馬上飛往下一站一一徐州。

17

“機場已經關閉。沒有蔣總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動用飛機。”張權將軍的隨員報告了這一消息。

“哦”張權先是一怔,隨即果斷地說,“乘火車去!“

“那太危險。共匪的飛虎隊神出鬼沒,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躥上火車的。” “這麼說隻能步行了。”張權說罷大步朝門外走去。

隨同人員見狀,急步追上攔住張將軍!我們是為了你的安全。”

其實隨員們誰都怕遇上“飛虎隊”,誰都怕死在這異地他鄉,誰都在牽掛著家中的金錢和妻室。可是他們都知道張權的脾氣。罷罷罷,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張將軍執意要去徐州,我們奉陪就是了。”

“謝謝諸位。我也是因公務在身,不敢怠慢。隻是要辛苦諸位囉。”張權眉頭一皺又說,“請諸位稍候,我找兵站總監商議一下,請他派車送我們去。”

“這辦法好”隨同們異同聲地說。車子很快聯係到了。

“上車吧!”張權以命令的氣說。

三輛美式吉普車出了濟南城,駛了鄉間的焦土小路,車後揚起一股長長的、彌漫的沙塵,朝著徐州方向飛馳……

一路顛簸,一路風塵一路提心吊膽。張權一行都是將、校級軍官,怎經得住這番折騰。一到徐州,饑渴疲勞,誰都像散了架似的,坐下來就不想起來。但張權卻仍然像一把火,精神抖擻地安排好隨同人員的食宿,作了簡要的布置後,準備去找這裏的兵站總監。但一轉念,覺得不妥。時下劉峙已是徐州“剿總”總司令,此人昏庸糊塗且又計較得很。既來到他的地盤,就得先見他。

張權憑著往日同劉峙的交情,直接來到劉峙的司令部。

“栩東兄,你怎麼來了?”劉峙突兀地說。

“怎麼,不歡迎”張權麵帶微笑。

“豈敢,豈敢。”劉峙顯得有些尷尬,“你請坐。”說著他倒了杯茶,“請用茶。”

“老弟,一現在應該稱呼你總司令了。”

“栩東兄又開我的玩笑了,我肚裏有幾斤板油,別人不知道還瞞得了你老兄。不過,你來得不是時候。”

“噢,“張權笑了笑,話裏有話地說,“正是時候。一來奉總司令的命令,檢査一下你部的防禦設施,二來舞會老弟。”張權呷了茶取出聯勤總部簽發的視察員證件,“請別介意這是我的身份證“哎,誰是誰?這就見外了栩東兄。”

“公事公辦嘛。”

“今晚我設便宴,為栩東兄接風洗塵。”

“不必客氣。我們難得見麵,這樣談談不是更好嗎。”

“晚上到我的住處,我們邊吃邊談就這麼說定了。”

這時劉峙的副官,送來一份急件,劉峙毫不回避,當即打開,張權瞄了一眼,上麵寫有“絕密”的國民黨參謀部作戰地圖。張權裝作不屑一顧的樣子,喝著茶,眼睛卻注視著那張作戰地圖。可是,遺憾的是那上麵密密麻麻的怎麼也看不清。

劉峙皺著眉頭,眯著眼,看了會兒便將那圖折起,隨手扔到麵前的茶幾上。他揉了下眼睛說我這個總司令不好當,老頭子是想逼我跳油鍋囉。”

“老弟,扯到哪裏去了。你可是蔣總統的紅人。”

劉峙冷笑一聲“這麼大的個地盤就給我那點鳥人,分明是跟我過不去。”說罷,他探身取過那張作戰地圖“你是高參,比我有經驗你看看吧。”

張權沒有馬上接過他心裏明白,像這樣的絕密件,不是隨便可以看的。盡管劉峙是出了名的糊塗將軍這一點他是應該懂的。張權為避嫌,佯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我已多年沒帶兵參戰,對這玩意已不感興趣了。”

“你仔細看看,幫我出個主意也好。”說著,劉峙將作戰地圖攤在茶幾上,指指點點地說“徐州易攻難守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張權笑笑這糊塗人終究說出了明白話。不久,中國人民解放軍在以徐州為中心,東起海州,西到商丘,北抵臨城,南達淮海的廣大地區,對國民黨軍發動了一次巨大的戰役史稱“淮海戰役”。蔣軍在這個地區集結了80萬兵力,人民解放軍參加的兵力60萬。這樣大規模的決戰在世界各國內戰史上也是罕見的。蔣介石原不願在徐州地區與共軍決戰,因為蔣介石一再強調徐州“乃四戰之地易攻難守”,而且後方聯絡線過長,兵員糧彈補充困難。加之蔣介石一生多迷信,楚霸王被圍垓下四麵楚歌的曆史故事,就發生在徐州附近的靈璧縣以南的沱河北岸使蔣介石更有避忌,便決定放棄徐州,退守淮河以保南京外圍,但因蔣軍剛在東北全線失敗,若再棄徐州,必然影響軍心。於是蔣介石決定死守徐州,卻貽誤了戰機。

“報告總座,參謀總長等回話。”劉峙的副官急道。

用”

“你忙不打攪了。”張權起身欲告辭。

“好吧。今晚一定到我家裏去。”

張權不便再推辭好的。一定去。”

18

張權結束了對徐州地區的軍事部署考察後,連夜趕到南京。一方麵作為應酬,他得向聯勤總部彙報赴濟南、徐州後的檢查情況另一方麵他要設法搞到一份國民黨參謀本部作戰地圖。

國民黨聯勤總司令郭懺,聽了張權的彙報,十分滿意並設家宴盛情款待。酒過三杯郭懺有些暈乎乎的,張權勸他不要再喝了,他卻說“人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們喝個痛快,一醉方休!來,我敬你一杯。喝啊。好痛快。栩東兄,你救過我一命,到死我也不會忘記。”

“別再提它了。”

“不,栩東兄。我郭某可不是湯恩伯那號人。”

“老弟,你醉了。”

“我沒醉我明白得很。湯恩伯算他媽的什麼東西!當初不是老兄為他解圍,早他媽的變成日本人的刀下鬼!現在他發跡了,六親不認了,在老頭子麵前告我們的陰狀,算他媽的什麼狗玩意簡直不是人”郭懺確實醉了,“劉師傅再炒幾個菜。來幹了這杯。”

“你不能再喝了。”張權勸道。

“怎麼,這酒不好嗎?還是看不起我?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個專管吃、喝、屙、撒的總司令。幹了它”

張權隻好又陪了一杯。但這一杯下肚,也覺得暈乎乎的了。他反複告誡自己:“過量的酒喝了要誤事的,不能再喝了。”

郭懺的家庭廚師又端來一盤熱炒。張權悄聲對廚師說拿些醋來。”

廚師會意地送來了一瓶醋,張權倒了兩滿杯,說來我敬你

一杯。”

郭懺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竟連聲道“好酒,好酒。”

張權又給他倒了滿杯,他又幹了。但這杯一下肚,感到不對味,他笑了“不喝了。”說罷他踉踉蹌蹌地坐到沙發上,朝廚房間喊道劉師傅,泡兩杯茶來。”

兩人默默地喝了會茶,酒勁慢慢在消失。“今晚趁高興勁,喝得多了點。”郭懺笑道,“不過,多虧後來那一砰。”

張權因笑道老弟真乃海量。”

郭懺大笑道以醋充酒,我可成了醋罐子囉,嗯?哈哈哈,可真有你的。”

張權一語雙關地說:“酒能醉人醋能醒酒,這叫一物降一物。”“栩東兄,你還幹點什麼”

“還是文白兄說的那句話出去走走。”

郭懺搖了搖頭說這苦差使你不能再去了,況且也不太安全。”

“總比沒事幹好。”

“栩東兄論才幹,論資曆,參謀總長早該由你來當。可是,你這位老兄什麼都好就是太頂真了,太執著了。”

這話雖然有挑逗性,也刺痛了張權的心,卻是實話。張權淡淡地笑道無官一身輕。”

“不瞞你說,我現在是看透了,誰都是為了自己,一個個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人嘛還是糊塗點好,多少事聰明反被聰明誤。栩東兄,你說呢”

“是啊,難得糊塗嘛。”

“栩東兄如果不介意的話,就留在本部,我也好有個幫手。”

“我想再到別的地方看看,以便繪製一張詳細的物資配備圖,這樣也便於你統一指揮和調配,免得有人從中作梗。”張權巧妙地引他亟待完成的任務。

“圖嘛,“郭仟沉思了會,“這倒不必,前幾天我在參謀本部見到一份詳細的作戰地圖。”

“噢,“張權投石問路地說,“上麵繪有物資配備情況囉”

“不太詳細。”郭懺認真地說,“如果你認為需要的話,我馬上寫張條子,你去借一份看看,做些補充。”

“好的。”張權看了看表,“你休息吧。明天上午我再來。”

“明天上午,老頭子讓我去參加個會議。你稍候,我就寫條子。”

張權不是完人,也有虛榮心。況且他曾是卓有戰功的抗戰名將,從未有過求人開條子之類的事,他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和人格受到了汙辱。但為了比什麼都重要的使命,他隻能忍辱負重地接過郭懺寫好的條子,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