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逃脫的夢魘，始終糾纏著我，將我緊緊纏繞，令我窒息。
媽媽……
我輕輕呢喃，眉頭緊縮，不斷地晃著頭，眼珠在眼眶中做著快速的圓周運動，猛然從惡夢中醒來，渾身冰冷冒著汗。
望著黑沉沉的屋子，滿室的冷寂，無限的孤寂，重重疊疊，將我包圍，我無處可逃。
我擰亮床頭櫃上的台燈，讓溫暖的燈光驅走這滿室的淒涼，卻趕不走心底的荒蕪。
我起身下樓，從酒櫃裏拿出一瓶伏特加烈酒，倒上一杯，一飲而盡，濃烈的酒精強烈地刺激著我的喉管，所到之處如著火一般燒灼著，從喉管一直燒到我的胃裏，直到將冰冷的血燒得沸騰。
二十三年了，我忘不了，媽媽房門被砸開的一刹那，看到一向溫婉美麗的媽媽，穿著精致的禮服，臉上化著淡雅的妝，平靜地躺在床上，柔順黑亮的頭發散在潔白的枕頭上，將白晳的皮膚襯得更加蒼白，透著隱隱的灰，唇片灰黑，沒有一絲血色，右手垂在床邊，手腕上還蜿蜒著黑紅色的線條，線條的盡頭是小水潭般的血潭，已凝固成黑色，黑紅的顏色組成了死亡的色彩，那麼濃重、那麼觸目驚心。
我懷裏抱著的泰迪熊掉落在地，我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不知道如何閉合，我呆楞楞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我尚未開發的思維能力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隻是這一幕被永遠地定格在我的記憶深處，烙印在我的靈魂之中。我的眼睛很快被人蒙上，被擁進一個溫柔的懷抱，是來清潔的阿姨將我抱離現場。
我沒有哭，我隻是無意識地輕聲喚著，媽媽……
媽媽，我痛苦地撐住頭，每年的今天，是媽媽的祭日，也是令我痛不欲生的日子。
我再倒出一杯酒，將它一飲而盡，隻有酒，才能溫暖我冰冷的身體，令我感受到血液的沸騰，讓我知道我還活著。
二十五年前，四歲的我，被媽媽哄睡沒多久，被一陣劇烈的爭吵聲驚醒，緊接著大門被重重地摔上，我驚恐地縮進房間的角落裏，直到媽媽失神地進了我的房間，我撲上去，撲進媽媽溫暖的懷抱。
媽媽。我小聲地喚道，聲音裏有著小小的驚慌。
龍兒，龍兒。媽媽一聲聲地輕喚著我的乳名，聲音漸漸哽咽起來，最後變成了低低的啜泣。
我驚慌失措，媽媽怎麼了？我的一隻小手緊緊地摟著媽媽的脖子，一隻小手伸到她的臉上，想將那止不住的淚水擦去，卻是越擦越多，怎麼也擦不盡。
媽媽。我驚慌地喊著，心中有著濃濃的不安，是因為我今天不乖，惹到媽媽生氣哭泣了嗎？媽媽，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聽媽媽的話，再也不惹媽媽生氣了，好不好？媽媽，你別哭了，龍兒以後一定會很聽話很聽話的。
我的保證不僅沒能止住媽媽的淚水，反而流得更加洶湧，媽媽的手臂將我箍得緊緊的，勒得我有些喘不上氣來，我卻不敢吭聲，隻能哭著繼續做我的保證。
那一晚，爸爸沒有回來，媽媽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我似乎明白，爸爸媽媽一定是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嚴重。隻是不知道，他們吵架是不是因為我？
那些天，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媽媽的臉色，很乖很乖，自己穿衣服、自己洗臉刷牙、自己吃飯，再也不挑食、再也不亂扔東西，盡量做一個天下間最乖的好兒子。
媽媽從最初的傷心生氣，漸漸開始擔心起爸爸來，總是聽見她坐在客廳裏，打著爸爸的電話，卻總是打不通，擔心代替傷心，漸漸鋪滿了媽媽的臉。
爸爸走了一周後，終於回來了，媽媽高興地向爸爸奔去，輕輕地嗔怪著，還在生她的氣？怎麼走這麼久也不知道給家裏打個電話，要將人急死了。
爸爸沉默不語，整個人似變了個人，我撲進他的懷裏，他隻是溫和地笑笑，揉揉我的頭，沒有象以前那樣將我高高的抱起旋轉，逗得我咯咯直笑，隻是心不在焉地問一句我這幾天乖不乖，有沒有聽媽媽的話，之後就進了書房。
我的心忐忑不安，爸爸不喜歡我了，是因為我不乖嗎？不聽媽媽的話嗎？可是，這一個星期我都很乖很乖的，沒有與幼兒園的小朋友打過架，沒有揪過小貓的尾巴，為什麼爸爸對我不象以前了呢？
兩天後，深夜，我又一次被爸爸媽媽的爭吵聲驚醒，我惶恐地緊緊抱著我的泰迪熊，光著腳悄悄走到半掩著的門前，驚恐地向裏麵張望。隻見媽媽背對著房門坐在梳妝台前，低著頭在悲傷地哭泣，爸爸一臉焦躁地在屋內來回地跺著步子，低聲地說著些什麼，媽媽哭得更痛，聲音不由得拔高起來，我不要離婚，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