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G點(下)(2 / 2)

這一次,林震南終於看清,他確實是沒有頭的。

盡管人們在屠殺同類時,對斬首總是鍾情無比,可一旦處境發生變化,哪怕是像這樣近距離看著頸部以上空無一物的軀幹,恐懼還是會像井噴一樣從意識深處迸發出來。

幾乎所有還能握得住槍的稻川會成員都在向著駝子駁火,他木僵地抬起雙手遮擋著,跨過小頭目不斷抽搐的屍體後,光禿禿的頭頸歪了歪,似乎在用看不見的眼睛測量了一下距離,隨即像條巨大的蜥蜴般騰身而起,撞上了一輛豐田轎車。

並不劇烈的悶響傳出,那車前後門之間的部分立即凹了進去,像被從當中咬掉一塊的餅幹。所有玻璃同時尖叫著向外迸裂四濺,車身跟著翻起,連滾十幾個跟頭,堵在了老人身處的店鋪外。

外麵的槍聲響成了一片,林震南能清晰聽見流彈打得汽車底盤撲撲作響,卻看不太清街麵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隻能從車體和牆壁的縫隙當中,窺見那個不算人的“人”在縱跳如飛。有那麼一個瞬間,駝子停在了他狹小的視野之內,居然是雙手雙腳同時著地的姿勢,手下摁著半邊剛被撕裂的殘屍。之前那次有如自殺的撞擊,讓駝子的身體已經完全不成形狀了,整個前胸都凹了下去,仿佛被巨大的馬蹄踏過一樣。林震南可以肯定那塊胸腔裏的所有東西都被倒插的肋骨絞成了一攤爛粥,這樣的傷勢足以讓一頭牛死上十次,但那家夥卻依舊生龍活虎若無其事。

“別動!都他媽別動!”混亂之中,一個見機極快的日本男子用槍托砸爛了店鋪玻璃,在窗外瞄準老人與林震南,滿臉冷汗地大喊,“不管那是什麼,讓它停下來,聽見沒有?!你們這些邪惡的支那人,我發誓會打爛你們的腦袋,別逼我這麼做!”

那駝子正在十幾米開外,無比熱烈地抱住了他的一名同伴,烏黑的五指直插到對方小腹中去,掏出了一團熱騰騰血淋淋的物事。

老人根本沒有理睬威脅,卻像在慶祝什麼一樣,拍了拍手,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麼。那持槍者咬牙瞪向林震南,猶豫著該不該拿他開刀示威,卻聽到身後的同伴在顫聲大叫自己名字。

他本能地轉身,隻看到半顆腦袋飛來,在眼前急速變大。

似乎有那麼“砰”的一聲響起,一萬根尖針同時在腦殼深處爆散開來。眼睛還能看見的,就隻有血一般殷紅的顏色,耳膜深處不斷在回蕩著某種奇異的脈動,隨著血色越來越濃,它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悶。

持槍者惘然地抬起手來,摸到的卻不是熟悉的頭皮和毛發,那滿手的滑膩肥碩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再也沒能喘過最後一口氣來。

所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的稻川會成員,全都麵如死灰。出手的那個人並不是駝子,而根本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之前被駝子輕鬆砍斷手臂,並在後腦上開了個洞的那具男屍,正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就在剛才,他將僅剩的一隻手,往自己嘴裏伸了進去,用匪夷所思的臂力向上撕下半個腦袋,像扔保齡球一樣扔向了站在鋪麵外的持槍者。

他扔出了一個全場最高分,但卻仍未滿足。下一刻,這屍人猶如糖稀遇上火般,向後折了腰,整個上半身“流淌”了下去,再以雙手支地的古怪方式,在地上一撐一放,撲倒了又一人。

以亡命凶殘聞名亞洲的稻川會確實有著傲慢的資本,直到一大半好手被活活撕碎、撞死、踩爛之後,臨時首領才終於下令撤離。兩具如若被惡鬼詛咒過的活屍,已讓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瀕臨崩潰。

“我勸過你,讓你離開這個國家。”走上隻剩屍體與血汙的街麵,老人依舊低著頭,讓草帽遮擋著大半臉龐,“年輕人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快走吧,我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一輩子。”

林震南瞥著活屍,清了清發幹的喉嚨,想要問些什麼,卻還是沒問。對方連本來麵目都不願意被自己看見,又哪裏可能會透多少口風?

老人也沉默著,目送他轉身,一步步走開。

“你是湘西人?”林震南終於還是停下,提了個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算半個吧......”老人唇邊的紋路彎了彎,鬆開手,將不知何時握在掌心裏的一撮黑土灑下地麵,“旁門左道而已,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好了。日本人在這裏碰了壁,可不代表他們會死心。”

林震南臉色微變,像是想起了什麼忌憚的地方,向老人點頭示謝,快步離去。

夕陽慢慢地沉淪了,血紅的日光落在同樣血紅的長街上,似乎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地方,能比這墳場般的所在更淒涼靜謐。隨著“吱呀”一聲響,一個膽大的居民從二樓探伸腦袋,鬼祟地張望出來。

滿地的屍骸當中,兩具殘缺的人體,正彼此倚靠著,慢慢軟倒,其中一個弓腰隆背,看起來像個駝子。這恐怖的景象差點讓他當場尿了一褲襠,等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長街盡頭,有個老人,在蹣跚行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