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再也不多說什麼,下了車,蹣跚地向著出鎮的路走去。天底下翻臉不認人的家夥雖然數之不盡,但又有誰能比得上眼前這一位?
“沒想到你還挺狠的......”公孫瑤有點被震住了,卻隨即看到林震南在拔胸前的金針。
“替我轉告你們少爺,就說謝謝他。”林震南坐直身體,“我贏了比賽,他贏了錢,這點交情就到此為止吧,我可沒有舔別人腳的習慣。哦,對了,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女人一般都比較喜歡舔另外一樣東西。”
幾秒鍾後,林震南被拖下了車,脾氣火爆的公孫瑤甚至把在他身上用過的那些金針都統統扔在了路邊。轎車疾馳出去,在經過老布身邊的時候停了停,走起路來完全像行屍走肉的老布拉門上車,自始至終沒有向後看過一眼。
直到車輪卷起的塵土延綿到鎮外遠方,林震南才低下頭,看了看仍舊拎在手裏的啤酒瓶,抬腕灌了一口。老布轉交的那方白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他握在反手裏,握得很緊。
處女鎮,處女。
不管重子那天夜裏找到自己,主動委身的行為是愚蠢是天真還是孤注一擲,林震南都不認為她是那種喜歡玩情調的女孩。或許在許多人眼裏,初夜印記都是值得珍藏的東西,送給即將相望於天涯的男人更加淒美得宛如情節,但這畢竟不是。
沒過多久,汽車引擎的咆哮已傳來。
超過二十輛四人座豐田很快將鎮中心塞得滿滿當當,黑色西裝黑色墨鏡的稻川會成員一個接一個下車,手裏全都拎著機頭大張的火器。
“拍電影麼?熱不熱啊......”光著膀子坐在街邊喝酒的林震南嘟囔了一句,隨即被正麵一腳踹上臉龐,向後倒下。
正式開始毆打的有四個人,都是個中好手,他們知道怎樣讓挨打者自己從蜷縮狀態中舒展開身軀,踢哪一塊軟肋能造成最大的痛苦,對少數幾個可以立即導致失禁的地方也了如指掌。
可這一次,林震南的表現卻讓他們很失望,甚至感到了羞辱。
這個來自中國的年輕人,就隻是安靜地躺著,頭被踢了,歪一歪,血自己從破口汩汩流出,仿佛與他無關。他沒有還手,沒有格擋,也沒有討饒,似乎本來就應該在這個地方受這麼一場苦難,一切都天經地義。
常年處在政府軍與反政府武裝的勢力交界點,處女鎮的鎮民早已學會了如何嗅出火藥味,早在日本人提前過來踩點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覺察到了殺機,現在更是家家閉戶。
還剩下的似乎就隻有這些東洋矮子,盡管那些正在旁觀的,個個衣冠楚楚連頭發也梳得鋥亮,但眼前的血腥場麵無疑激發了他們內心中潛伏的獸性,每個人的呼吸都在逐漸變粗。
忽然間,一輛車上傳來砰砰的聲響,林震南努力睜開被血糊住的雙眼,望過去。
重子在鎖死的車子裏拚命拍打著窗戶,叫喊著,但沒有人去為她開門。在短短不到幾十米的距離兩端,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她淚流滿麵,他卻微微笑了一笑。
先做愛,才會有愛麼?
林震南想起同開黑車的老王,以前向自己鼓吹過資本主義國家的女子如何如何,不由得有些詫異,卻沒有多想。
他隻是累了,累到真的想這樣一躺下去,就永遠也不必起來。從極小的時候開始,這種陰暗的想法就開始在他心裏逐漸萌生,直到根深蒂固。
“人活著為什麼這樣累?”他曾經問過駱四這個問題。
時間接觸越久,就越是顯示出乖戾一麵的駱四,那天晚上卻破天荒地沒有出言諷刺,而是歎了口氣,把一整瓶烈性高梁扔過來,吩咐他喝完。
酒喝得再多,隻要不到致命的程度,人總還是會醒,就像每天晚上都要睡覺,每天早晨也必然得起床一樣。林震南最終還是沒能得到答案,隻不過在許多年以後,他已學會用一個詞彙安慰自己。
責任。
對家人,有對家人的責任,對朋友也有對朋友的。所以林震南很少交朋友,一部老掉牙的手機上麵,存著的號碼還不到十個。
盡管老布好色貪財又濫賭,連“義氣”兩個字怎麼寫恐怕都不知道,但林震南還是不希望他跟他的兩個女兒,被自己拖累。是的,自己可以離開,可以一走了之,但要找到老布的住址不是什麼難事,說不定,現在就已經有人到了卡利。
從板道吉低下頭顱的那一刻起,林震南就已經知道,日本人必定會想盡辦法討回這個在全世界麵前丟掉的大臉,而且絕不會用“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那一套。
駱四說過,揣摩一個人的內心,就得以他的身份,站到他的立場上去。
林震南覺得稻川會和所有東洋矮子,都應該希望在某個光明正大的場合,看到自己被某位日本男兒正大光明的擊敗。武士道是他們吹捧了幾百年的東西,在這件事上搞暗殺,等於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當然,安排在這裏的阻截,並非請自己吃飯那麼簡單,他們想要什麼東西,但不會是命。
“打夠了沒有?”仰起傷痕累累的臉龐,林震南問。
“夠了,接下來......”一名英文不錯的稻川會成員走了過來,把槍口頂上他的後腦勺,“是高潮部分。”
“你們不覺得丟臉麼?”林震南齜牙一笑。
“一點也不。”那人冷冷地回答,“殺了你以後,我們會把你的頭帶走,再由我們國家最好的模型師造出完全一樣的麵具。等找到適合戴上的人,就會有一場公開且隆重的比武,那個時候,‘你’會死上第二次。”
林震南的後背忽然被汗濕透。
看著他微變的臉色,那人獰笑,“不會是剛才的那些問候,讓你以為挨頓打就可以完事了吧?這是做給重子小姐看的,斷水流的現任會長大人,注意到他的女兒對一個支那人過於在意了。你知道怎麼讓自己家的孩子放棄養狗的念頭麼?讓他們看到它吃屎的樣子就行了。”
重子的坐車已被開走,揚起一路塵煙。林震南掃了眼四周,剛一蓄力,腦中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他實在是應該聽公孫瑤的話,在餘毒拔除之前,都老老實實躺著不動的。
“很難想象兩百萬個精子裏麵,居然被你遊到了第一。”槍機扳起的輕響中,有個聲音淡淡地說。
這是句惡毒的嘲諷,卻並非出自日本人嘴裏。
稻川會成員大部分都轉過了身,望向街邊。透過人叢的間隙,林震南也將目光投了過去,緊接著完全怔住。
那家正拉起卷簾門的商鋪裏,擺著張方方正正的木頭桌子,上麵放了杯熱茶。
桌邊,有位老人,還有個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