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石千層浪(中)(2 / 3)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重子就喜歡這麼躺在光潔甲板上,跟大自然融為一體。在炎熱的夏季,她往往會很快安然入睡,直到清晨醒來時,發現身上被爺爺蓋好的毯子。

然而在這個晚上,女孩卻一直迷迷糊糊地沒有睡好。半夢半醒之間,她依稀聽到了許多奇怪的聲音,其中有尖叫,有呐喊,還有些,像是可怕的獸吼。

“起來了,重子。”

一如往常,跟旭日的光輝一起到來的,是爺爺的呼喚。揉著惺忪睡眼,重子撐起身,剛漾出兩枚小小的酒窩,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在女孩的眼裏,爺爺已經很老了,老得需要自己時刻去關心,去照顧。盡管他還能像年輕人一樣起錨下網,但逐漸萎縮的生命藤蔓,還是一點點將掩蓋不住的枯色滲透出來。

但現在,就是這一刻,站在眼前的卻仿佛是另一個人。

“我們去哥倫比亞,現在就動身。”板稻吉的眼睛裏全是血絲,也全是龍精虎猛的猙獰與瘋狂,“有人在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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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第一部照相機被發明出來,人類便找到了用瞬間記錄永恒的方法。

無數個畫麵從此被定格,它們中的大部分都記錄著鮮活與美好,也有少數闡述著黑暗的定義,醜惡的內涵。再也沒有什麼,能比手指與快門的輕輕一觸,來得更快更直接。大大小小的鏡頭仿佛毫無感情且盡忠職守的觀察者,而捕捉時機,是唯一不變的進行節拍。

作為全球無數個攝影記者中的一名,魯卡斯曾在選題上彷徨過許久,盡管所在的雜誌社一直鼓勵探索精神,但走彎路的感覺顯然不那麼好受,這也一度讓他產生過放棄的念頭。

終於,他發現生命的美,是任何事物都無法比擬的。

於是他遠赴南美洲拍攝紅腹劍蛙產卵,在非洲草原上與獅群同行,去到澳大利亞阿什莫爾群島跟世界上最毒的貝爾徹海蛇親密接觸,甚至被所羅門群島上的虎頭蜈蚣咬中過手指。

各種各樣的生物,在魯卡斯看來都是造物主的傑作,蒼蠅從蛆蛹中爬出未必不及花蕾綻放動人,因為那也同樣意味著新生。

直到有一天,在北冰洋的某個地方,他親眼目睹了上千頭海豹被捕魚船的水手一個接一個用斧頭劈死。人們隻扒了這些動物的皮,留下滿地白花花的、宛如初生嬰兒的屍體後離去,就好像走進果園收獲橘子一樣毫無顧忌。

那一大片冰天雪地中刺目的血紅,從此成為了魯卡斯記憶中最深的夢魘,也正是從那天開始,他把鏡頭轉向了人類。

從盧旺達血鑽開采區,到鐵絲網下的北非難民營,從車臣叛軍剛斬下的俄羅斯士兵頭顱,到越南夜總會裏不滿十歲的雛妓被分開的大腿,魯卡斯發瘋般捕捉著常人難以見到甚至難以想象的灰暗畫麵。風格上的巨大轉變曾讓雜誌社的主編不止一次認為,這些照片是另有其人在捉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質疑都已煙消雲散。

成名帶來的好處是很多的,口袋裏大疊大疊綠油油的美金,就在很多方麵給足跡遍布全球的魯卡斯帶來了方便,但有時候,他更喜歡用頭腦去解決麻煩。

“你好,我來這裏見猜旺先生。”

從出租車裏跳下,魯卡斯雙手合十,用不太流利的泰語招呼。盡管才剛走下國際航班不到兩個小時,但他卻顯得精神抖擻,沒有半點遠行者的疲態。

作為泰國第二大城市,被稱為“北方玫瑰”的清邁擁有著大量植物園區。眼前這座私有芭蕉園的門衛顯然不知道留著大胡子的美國佬算哪路神仙,隻是冷冰冰地翻了白眼,連話也懶得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