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終章
我叫皇甫念,剛剛及冠,是這個國家的太子。
而我是太子這件事,是我及冠之前不久,才從母親那裏得知的。
母親是我最崇敬的人。她永遠都是帶著笑容的樣子,好像這個世界上全是讓人開心的事。她待我極好,亦教給我許多做人的道理。可是我知道,母親笑容的背後到底背負了多少悲痛的回憶。
弱冠前,我和母親一直生活在名叫紫竹齋小院。這裏遠離人煙,風景卻出奇地漂亮。四周紫竹環繞,山間清風自來。而我和母親最喜歡的,是院子裏那棵總開著粉紅色花朵的合歡樹。記得我小時候,母親總會看著那棵合歡樹發呆,雖然我在五六歲的年紀什麼都不懂,但也常常困惑,為什麼一向開朗樂觀的母親在凝視那棵樹的時候,背影看起來那麼悲傷。後來我長大了,終於知道,這院子曾經是母親最愛的那個人長大的地方,而那棵合歡樹,是我奶奶因思念爺爺所種下,陪伴了那個人的全部成長。
可是,跟著奶奶在這個小院裏長大的,並不是我父親。
在我恍惚的兒時記憶裏,離開渭元城後的那段日子好像格外漂泊,不止換了一個地方。而那段記憶中,除了金碧輝煌的宮殿、與母親分開的惆悵,我似乎有一個很疼愛我的父親,或許說,不止一個。
即便是那麼小的我,也分得清,同樣麵孔的,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除了母親之外,我還有兩位師傅。追雲師傅和顧暘師傅每次來紫竹齋都會告訴我小時候發生的種種故事。
可是兩位師傅並沒有告訴我另外一些事情。
我知道,離開京城的那晚,有人為了護住我,不惜以身為盾;我也知道,離開路醫穀之前的那個晚上,有人輕輕抱我在懷裏,對我說,我一定會好好長大,代替他,和父親一同保護母親。
後來,前者成了一代明君,後者因為皇家的雙胞胎禁忌,成了名字都不能出現在史籍上的人。可是民間流傳下了那位永恒停留在公子年紀的白衣男子的傳說故事。
長大些許,偶爾有聽兩位師傅談起當年的那場生死決戰。符國的頭領在兩軍之間砍下了白衣公子的頭顱,高高挑在陣前,口出狂言。卻不曾料他口中沉迷女色不顧社稷的皇甫帝竟與母親一同,出現在了渭元城的城牆之上。
那場驚心動魄的戰役成了後世軍事學家研究戰爭時心術策略的典型案例。可是沒人想過那場戰役同時也凝結了多少人的血淚。
小時候像是聽故事一樣聽追雲師傅說,那次決戰,顧暘師傅與對麵主帥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廝殺,最後身負重傷將其斬殺。可當我興奮又驕傲地和顧暘師傅提起這件往事時,他卻拍了拍還不到他胸口的我的頭,反複撫摸掛在腰間的玉佩,一聲歎息,不再多說。
待一切終於塵埃落定,符國也公開投降後,母親才和父親一同回到京城。他們回來是在夜裏,年紀尚幼的我半睡半醒間聽見在臥室外的小花廳裏隱隱約約有人聲交談,便恍恍惚惚下床順著微弱的燭光一路尋去。
“請您恕我私心,將念兒帶走。您的皇子,定非他一人。這肩負天下的大任,可有很多人選。可我斷不能將他一人放在這深宮之中長大。”
“他不是一人,還有朕。”
母親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可是我看得見那個永遠身著黑袍的,我的父親的神色。他的眼神中流露的是深深的痛,這好像和他一貫的冷漠不太搭調,卻莫名讓人難過。
母親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不妥,站在原地,默不出聲。
他望著低頭的母親,半晌,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先是握住整個手掌,然後一根一根地,十指交錯。
“展顏,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母親背影很鎮靜,可是被握住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她似乎想要把手抽離,反而被他握得更緊。
“我沒法……”
“沒辦法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