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
窗外雨聲如瀑,我關上電腦,走到窗邊。臨街的人行道已被完全淹沒,糊塗的汽車愣在雨水裏,任得難堪的主人滿懷焦急地杵望。
掛上電話,終於敲定了一部出版的時間,另外幾部還因市場風向原因被壓在出版社及書商手中。我早有些累了,攀登文學之峰的欲望被流泄在孔方兄的陷阱裏。
辭去工作已近半年了,這段時間裏一直奮力耕耘,卻不懂得宣傳,想起以前打著純文學的旗號四處招搖,終於落得沉淪在各大編輯老師電子郵箱的垃圾桶裏的男人。我隻能笑了。
雨的形狀是千姿百態的,曾經我一直以為它們隻能以水滴的形狀墜落,而現在,竟然宛如一根根長約半尺的箭羽射進滿溢了街道的水塘中。有幾個趕急了路的行人跑近,我能看到他們蒼白著臉,看見他們猛吸一口氣,悶住被射刺的疼,把那早濕透了的鞋斜斜踩在腳底,啪噠啪噠劈著水麵而去。如果眼光跟隨,會發現每一次揚起的腳後跟都勺飛去一蓬橫著舞動的水簾子,向落箭炫耀著,卻禁不住後力不繼,便跌下了,紛撒在水麵上,隻濺起小小的一兩個水漣漪,邀我的眼睛奮力看。
看了,若動了心動了情,也擋不住就會沉下去。幾個樸素依然的朋友相繼失了業,有繼續在北京流浪的,有辭職回到故鄉的,也有如我一般隻戀著一方山水,苦苦堅守著清風日子的。有時在網絡上遇見,也隻是揮過來幾個無奈的表情,還過去兩言慰籍,此時不禁也想,朋友,過得好麼?你坐的電腦屏幕前,是否也曾響起過一聲歎息。
如洗也就罷了,象這都市一樣,來一陣豪雨,也不是如洗了麼?我轉過身體,靠在窗沿上,等待著,雨稍遜時,那滿街的轎車們定會來反駁我的思泉。
父親不知道從哪裏拾來的種子,高高的在一個花盆裏拔起了根,我辨認了好久,才發現這居然是我鍾愛的竹子幼年時形態。可惜的是,它把盆子也擠裂了,即便是如此,我輕輕撫摸著它的筍尖兒,在這局促地界裏,你算是破土而出了,算是雄心萬丈了,卻去那裏尋找那源源不斷供養培育你的基土,去那裏埋你多須的蜿根。
竹筍還沒冒出葉兒,被風刮歪的雨箭有時也射到它身上、身邊,它擋不住,倒是它身旁的泥土剛開始的時還發出一兩聲清晰回應的疼音,後來也麻木了,隻剩下沙沙啞聲;被侵略了,被潤浸了,也可美其名為包容了。
父親拍了拍我的肩,我沒有轉過身去,隻聽到他低低聲說:“吃飯了沒有?”我搖搖頭,他便走開去,而後,洗米聲在雨聲中遊逛著。
對於父親,我是愧疚的。別人是文人下海,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棄商從文。放棄了在這個城市裏屬於中產的收入,放棄了幾年拚搏而到的白領地位,我居然關起了門,隔絕了世界,想竊取作家的名號。而他,已經即將退休了,所謂養兒防老,我卻無法從我生產的文字裏看到他晚年的福景。可是他卻從未埋怨過一句,哪怕日常的閑聊裏,也因為怕我多想而刻意避開了可疑的話題。
雨逐漸緩了,我走回自己的工作桌邊,合上破舊不堪的筆記本電腦,打開了報紙,把眼光留駐在一則招工啟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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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篇小文寫於兩年前,至今,我找到了新的工作,結了婚,生了孩子,買了車,和人合股組建了公司,當幸運再一次降臨我的頭上,我才明白作家隻能是生活的作家,連自己的生活都做不了主的人,他寫出來的隻能象他的命運一樣悲哀;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不能讓他們幸福不能使他們歡笑,這樣的所謂作家,一輩子都象剛吞了屎一樣,惡心。(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