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11月,台北故宮。

與外麵舉行的孫中山先生誕辰149年暨台北故宮落成50周年紀念活動不同,在一間小型會議室內,正在悄然進行著一個簡單的儀式,沒有記者,也沒有鮮花,隻是在一麵牆上懸掛著一條橫幅,寫著:愛國港商、百歲老人葉子輝先生捐贈儀式。

葉子輝的兒子正在代為簽字,他坐在輪椅上,身著一套褪色的毛料中山裝,衣領和袖口處已經磨損得僅剩絲網狀,雙手握著扶手,小臂平放,嘴角微抿,臉龐卻異常平靜。兒媳擔心地伸手撫在他的右肩上,透過衣服,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應該不是因為情緒的原因,而是他在努力挺直脊背。兒媳的手最終沒有輕按下去以使他放鬆下來,因為嫁與葉家近50年來,她非常清楚公爹的習性,在這種場合,他無論如何都要以軍人的姿態麵對。然而,她並不知道,葉子輝拖著極度虛弱的身軀來到台北故宮卻另有目的。

葉子輝微閉的雙目猛然睜開,並沒有看向遞到麵前的捐贈證書,而是將頭轉向門口。兒媳俯在他的耳邊問:“您是不是累了,先回賓館休息吧?”葉子輝微微抬起手擺了擺。兒媳明白,他依然堅持去參觀國寶展。

另一間會議室的大門敞開,陸續走出三四十位學者,有歐洲人,也有亞裔人,從胸前的VIP證上可以看出,其中有漢學家、曆史學家、考古學家、畫家、書法家,還有鑒賞家、收藏家、攝影家……葉子輝的兒子有些遲疑,向推著輪椅的妻子示意讓那些學者先走。兒媳似乎更了解葉子輝的脾性與心情,所以沒有停頓,隻是不急不緩地隨著人群向同一個方向走去。

葉子輝微閉雙目,一動不動地癱靠在輪椅中,似乎身外這個世界早已與他無關。直到展廳的門口,他的手微微抬了一下,輪椅隨即停住,兒媳俯身問:“有事嗎?”葉子輝抓住扶手,將脊背撐起來,輕微但簡短地說:“拿來。”兒媳從皮包裏取出一個被撐得方方正正的塑膠袋,問:“是這個嗎?”葉子輝微微點頭,兒媳從塑膠袋中取出一個鐵皮盒輕輕放在他的雙腿上。

鐵皮盒的漆皮已經斑駁陸離,隱約能夠辨認出一隻美國白頭雕圖案,以及英文“sodabiscuits(蘇打餅幹)”和“seattle(西雅圖)”。看樣子,至少生產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

葉子輝再次輕微但簡短地說:“打開。”

兒媳詫異地和丈夫對視一眼,然後俯身問:“您是說要打開它?”

葉子輝毋庸置疑地說:“嗯!”

兒媳又和丈夫對視一眼,懷著忐忑的心情拿起鐵皮盒,因為他們雖然對它非常熟悉,卻從來沒敢打開過,所以根本不知道裏麵是什麼。也許是鐵皮盒經過很長時間鏽住了,也許是兩人的心情太過緊張,四隻手微微顫抖著忙來忙去,鐵皮盒卻依然如故。在一旁的重孫伸手拿過去用力打開,從裏麵取出一個布包,正好奇地打量時,葉子輝擺擺手,示意放在自己的雙腿上,然後親手緩緩地將布包打開。

這是一方已經褪色的蠟染機織手帕,手帕中有一枚明顯是變形後又複原的長方形鋁質校徽,上麵的校名雖然有折痕和磨損,卻依然能夠辨認出——黔江中學。

葉子輝示意兒媳將校徽連同手帕別在他的左胸前。從一旁走過的學者們好奇地扭頭觀望,其中一位手執拐杖的老者遲疑著停住腳步,仔細打量又湊到近前觀看,詫異且恭敬地問道:“這是教師的校徽,您在黔江中學執教過?”葉子輝似乎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重新癱靠在輪椅中。

那位老者扶一扶眼鏡,湊得更近些,似乎要紮到葉子輝的懷裏一般,遲疑著說:“這個校徽……這條折痕,還有這塊黑跡,應該是被火燒過的。”他猛然手撐拐杖站直又後退一步,上下打量著葉子輝,疑惑地說,“你怎麼會有這枚校徽?這……應該是鄭玉玲老師的!”

葉子輝渾身一顫,猛然睜開雙眼,兩道目光直射對方,右手下意識地伸向腰間,雖然因為年齡原因而中氣不足,但仍能令人感到在厲聲反問:“你是誰?!”

葉子輝的兒子、兒媳一愣,因為父親在三十餘年前退休後就不再過問世事,每天除了吃飯、如廁等必須的活動外,似乎一直在潛心靜修入定,從未見過他有如此的身體與神情反應。

那位老者卻似乎被葉子輝的目光、動作和語音喚醒了記憶,隨手扔掉拐杖,跨前一步,屈身扶住輪椅的扶手,聲音顫抖且急切地說:“您是葉子輝葉教官?您還活著?”又說,“我是秦天賜,鄭玉玲老師的學生,您還記得嗎?我的大伯叫秦福生,他在安順城的大十字開茶樓,您和鄭玉玲老師、毛佳妮老師,還有葉茂林營長、林丹陽軍醫官經常去那裏喝茶,您記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