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很靜謐,氣氛卻沉鬱。
鄭教授歎了一聲道:“那是夢夢來美國第二天,我和陳琳帶她逛好萊塢,回來路過那家中國餐館,夢夢說鞏小姐是小劉朋友,要去拜訪,讓我們先回去,後來就發生人命案。可夢夢明明一個人進餐館,餐館服務生和附近一位老太太,卻偏說是和死的日本人一起進出,還發生爭吵,夢夢用餐館的刀殺了他,而且還被人拍了照,這怎麼可能?”
肖石問:“當時幾點鍾,我是說沈小姐下車的時間?”
“晚上七點半。”陳琳答說,“我們在好萊塢吃完晚飯才往回返,我當時特意看了時間,告訴她早點回酒店。”
肖石問鞏小燕道:“小燕,你們餐館當時什麼情況?為什麼隻有三個人看到她?”
劉憬聞言若有所思。鞏小燕道:“餐館是楊總經理選的,過客的名字也是她起的,主要靠接待過路遊客,真正吃飯人很少,尤其晚上,所以一般隻留一個服務生。我那天到史坦利家吃飯,也沒在餐館。那個老太太是附近住戶,有時到路邊賣點小紀念品。”
肖石又問:“除死那日本人,當時就沒有其他顧客?”
“服務生說沒有。”鞏小燕搖頭。
史坦利警官清楚全部過程,但鄭鬆先開口,他又不懂中文,動幾次嘴唇沒插上口。肖石對方雨若道:“請史坦利警官說說吧,讓他簡潔點。”西方人說話囉嗦,肖石不習慣。
方雨若用英文傳述。(後文需翻譯處不再說明,均直接表述。)
史坦利警官得到機會,先說了通同情沈夢的悲天憫人話,才介紹案情。情況與案情傳真差不多,不過強調了證據,尤其反複提出附近有攝影愛好者拍下沈夢殺人照。
肖石不耐煩,皺眉問:“總共幾張照片?”
“一張。”史坦利豎起一根手指,鄭重地說,“不過非常清晰,可以看到沈在握刀殺人。”
肖石眼中掠過一絲不屑,換個問題道:“死者什麼情況?有夫人或女友嗎?”
史坦利道:“死者叫島津太郎,三十二歲,是個商人,長期在洛杉磯做生意,沒有犯罪記錄。他已經結婚,夫人叫北原清子,也在洛杉磯,不過當天剛好返回東京……”
“剛好返回東京?”肖石一驚,打斷道,“什麼時間返回?是否具備做案時間?”
“這個……”史坦利警官攤著雙手,咧著嘴說,“時間上不能排除,但所有證據,還有證人,三個證人,他們不可能全……”
“她丈夫死了,她現在回來了嗎?”肖石再次打斷。
史坦利歪了歪頭,嚴肅地說:“肖,我知道你很厲害,還當過中國警官,沒錯,日本女人的確值得懷疑,而且她悲傷過度病倒,沒再回來,隻是委托東京警視廳派了個家夥,但目前掌握的證據,我是說證據已經足夠,我們認為追查日本女人沒有意義。”
肖石沒說話,眉頭再度皺起。史坦利忙又說:“親愛的肖,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應該冷靜。我以我家族的名義起誓,所有洛杉磯警員都是正直勇敢的人,他們象蜜蜂一樣認真工作,可證據太多,都擺在麵前,我們必須尊重事實。”
肖石緩了緩神情,一字一句道:“史坦利警官,我相信洛杉磯警察,可你不要忘了,警察的最終職責是保護無辜的人,而表麵的證據往往會掩蓋真正的事實。”
史坦利聳了聳肩,沒說話。他同情沈夢,也理解肖石,但象所有西方警察一樣,相信證據超過大腦和眼睛。換言之,他最多認為沈夢有苦衷,但對殺人深信不疑。
所有人都很不滿,鞏小燕甚至慍怒,但西方人古板,也無可奈何。
肖石問鞏小燕:“小燕,那服務生什麼情況,他的話可信嗎?”
鞏小燕很不忍心,但還是據實道:“他是韓國人,一直表現不錯,平時也很熱心,應該沒什麼理由撒謊。”
“韓國人?”肖石腦中一閃,凝神想了好一會,才又對猶太警官道:“史坦利警官,如果我能證明其中兩個證人證言無效,你們可不可以先把沈小姐釋放?”
肖石此言一出,滿座皆喜。史坦利難以置信,真誠而激動:“肖,你說的是真的?”
肖石緩緩點頭,很肯定。史坦利眼中充滿敬佩,昂然道:“如果真是這樣,親愛的肖,我相信無論法官還是陪審團,都會非常願意看到美麗的沈小姐恢複自由。”
“不不!我是說現在。”肖石忙解釋,“上法庭還有一段時間,我不想無辜的沈小姐被關那麼久,如果我能證明證言無效,你們能不能立刻釋放她?”
“哦,這可不行。”史坦利搖頭,“案件已移交地區檢查官,除非你找到新證據或證人,否則檢查官大人不會同意。事實上,法官大人已經在挑選陪審團,你完全可以在法庭上讓美麗的沈重獲自由,此外,如果你在法庭獲勝,還會名揚美國。”
座中人立時炸鍋。小老虎嚷道:“原來的證據不可靠,為什麼不可以放人?太過分了!”
鞏小燕冷冷一掃,氣道:“史坦利,你幫忙,這麼合理的要求都做不到,太讓我失望了!”
史坦利惶恐不已,急忙表白:“親愛的鞏,我非常非常願意幫助你們,事實上我一直在這樣做,可我真的……”鞏小燕目光愈冷,可憐的猶太警官隻得道,“那好吧,我帶你們去見地區檢查官,不過……這真的沒用。我隻能做這麼多,鞏,你別怪我。”
鞏小燕還想說什麼,肖石起身道:“小燕,算了,各國司法程序不同,史坦利警官已經盡力,別逼他。”轉過身,肖石又對鄭鬆道:“鄭老師,您可以徹底放心。案子我已經有數,真凶我不敢說,但保證可以證明沈小姐無辜。明天我會去見沈小姐,然後和史坦利警官去見地區檢查官,如果不行,沈小姐會在審判日釋放。”
審判後釋放,意味著沈夢還要關一段日子,但肖石強大的自信,肯定的語氣,卻讓眾人大為寬慰。鄭教授感激道:“謝謝你肖律師,隻要夢夢沒事,多關幾天也沒什麼,這也許是她命中的劫數。”
肖石點頭,沒說話。
眾人散去,劉憬叫住肖石,擔心地問:“肖大哥,你真有把握說服法官和陪審團?”
兩人想到一起,肖石坦率道:“我沒經曆過陪審團審判,是有點擔心。你也知道,陪審團都是美國公民,西方人想法有時很古怪,尤其美國人,我會力爭不上法庭,不過剛剛史坦利說了,需要新證據或證人,你有什麼辦法?”
劉憬道:“美國夜生活很豐富,案發時才七點半,怎麼可能隻有三個人見過沈夢?郭蟈在美國做過專欄供稿人,認識媒體方麵朋友,我想讓她寫篇啟示,尋找新證人,但不知道從哪方麵著手。”
這是個辦法,肖石眼中一亮,把劉憬拉到一旁:“劉兄弟,你這個辦法很好。我告訴你,凶手就是死者的老婆。三個證人中,美國老太太說看到沈夢和日本人一起進出,實際看到的就是那個北原清子,不過西方人看我們東方人都差不多,她以為是沈夢;韓國服務生在說謊,什麼原因還不好說;至於殺人照片,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隻要能證明還有一個女人在現場出現,案子就會重審,是這樣吧?”被美國警方視為珍寶的殺人照為何不值一提,劉憬不明白,但相信肖石,也更興奮。
“對,沒錯。”劉憬一下抓住關鍵,肖石很驚奇。
“那好,我馬上讓郭蟈動筆,再配張沈夢的照片!”劉憬說完,興衝衝去了。
人走光了,肖石靜靜站到窗口,望著遠處的聖佩德羅灣。
從警察到律師十多年,他第一次接觸美國司法,但很鬱悶。明天要見地區檢查官,但沒新證據之前,他已不抱希望。中國法律或許不完善,但至少有人情味,美國司法的古板已近刻薄,或許維護法律就需要如此,但他很難適應這種公正。
次日,肖石由劉憬和方雨若陪同,到洛杉磯警局研究證人證詞,隨後又去見沈夢。沈夢狀態不錯,還能跟劉憬說笑,不過還好沒再關心劉憬性生活。最後,史坦利引三人來到洛杉磯地區檢查署。
美國是雙檢查係統:聯邦檢查官和地區檢查官。聯邦檢查官由中央政府設立,在州、市、縣設機構;地區檢查官由地方議會產生。兩個係統各自行駛職權,互不幹涉,但地方案件多由地區檢查官負責,聯邦檢查官負責監督和協調,非特殊情況一般不插手。
坐在檢查官辦公室,劉憬忽然很想知道這位地區檢查官什麼樣。他對美國檢查官唯一印象是湯姆李瓊斯的兩部電影。兩部影片,湯姆李瓊斯扮演的聯邦檢查官,明知犯人無辜,仍瘋狂追捕。他當時不相信,但現在信了,因為在史坦利身上看到這種精神的真實存在。
“先生們,久等了。哦,還有一位女士。”劉憬正胡思亂想,一位黑西裝男士走進。他三十多數,高大精神,略顯發胖的臉看起來很友善,整個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總之湯姆李瓊斯完全比不上。
史坦利警長站起道:“肖、劉、還有方,我給你們介紹,這位就是洛杉磯地區檢查長,整個洛杉磯大區最優秀的檢查官,令人無比尊敬的盛先生。”
三人點頭,但沒有表現過多熱情,因為不覺得盛先生何處令人尊敬,更談不上無比。
“歡迎你們,來自中國的朋友。”盛檢查官很熱情,和三人一一握手,又禮貌地問:“喝點什麼?茶、咖啡、還是其他?”
三人客氣拒絕,盛檢查官沒勉強,做個請坐手勢,進入自己位置。
眾人坐定。盛檢查官坐在自己寬大的辦公桌後,肘撐桌麵,率先開口道:“先生們,勇敢的史坦利警長已經轉達你們的請求,我很願意幫助你們,但這不可能,美國法律不容侵犯,更不會為你們做出改變,你們必須尊重,這是事實。”
不出所料,盛檢查官沒等眾人開口,就斷然拒絕。
劉憬心急,就想說什麼,盛檢查官揮手止住:“我很同情那位美麗的中國小姐,但證據確鑿,她在美國領土殺人,這不容置疑。或許你們會對證據提出疑議,但這隻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不能因為你們一句話,就否定整個洛杉磯警局的工作。”
眾人麵麵相望,史坦利攤著雙手做無奈表示。劉憬歎了口氣,站起身道:“既然這樣,就先算了吧。”眾人隨之而起,禮貌地向盛檢查官辭行。
盛檢查官感到一絲不忍,緩緩語氣又安慰道:“先生們,請相信美國法律的公正,每位陪審員都是正直的美國公民,還有仁慈的胡大法官,他擁有崇高的品格,會給你們美麗的同胞公正的判決。”(胡大法官後麵會出場,感謝我的責編胡說,為本書最後客串。)
肖石沒心情聽這些,而是問道:“檢查官大人,如果我們找到新的證據或證人,您是否能同意本案重審?”
“當然,這完全符合美國法律,隻要你們能找到。”盛檢查官微笑欠身,彬彬有禮。
眾人施禮告辭,盛檢查官目送眾人離開,“叮”一聲拍響桌上的傳聲鈴:“凱特小姐,請領事先生和警部先生進來吧,順便為我們泡三杯中國茶。”
肖石等出門,迎麵走來一瘦一壯兩名東方人。肖石和劉憬相互一望,又同時向史坦利望去。日本男人緊迫的氣質不招人親近,他們都立刻感受到了。
史坦利小聲說:“瘦的是日本領事小林;粗壯的家夥是東京警視廳派來的佐久聞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