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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秋風蕭瑟,萬木凋零。

唐廷樞在丹妮、徐潤、威利的陪同下,來到阿祥殞命的鐵路橋上, 大把大把地拋灑紙錢。

紙錢雪片般飄落在軌道、枕木上。

耿柱子駕駛著滿載煤炭的火車,駛經鐵路橋時鳴笛致哀。

丹妮柔聲勸道:“唐先生,天氣涼了,您不能在此太久。”

這時,楚之誠飛馬趕來,稟報說:“諾大人,王知縣已派出衙門全部快捕,保證於十日之內,將伍貴等三犯緝拿歸案。”

唐廷樞恨聲道:“我要用這幾個地痞流氓的腦袋為阿祥祭靈。”

2,奕譞擁衾倚坐在炕上,太醫正在炕前凝神斂氣地給 他把脈,大管事的進屋窠報:“王爺,李中堂從天津趕來探望王爺。”

奕譞從太醫手裏抽出胳膊,揮了揮道:“你等退下吧。有請中堂。”

太醫和大管事剛退下,李鴻章便匆匆而入。

李鴻章施禮道:“聽說七爺貴體欠恙,鴻章放心不下,當即取消與日本公使的會談,飛車赴京。七爺,怎麼一下就病倒了呢?”

奕譞道:“這些天總覺著頭沉腿軟,渾渾噩噩。太後派來的太醫說我這是連日勞累,又受了點涼。我看了他開那個方子。”他搖搖頭 說:“那根本治不了我的病。”

“中藥既不見效,何不試試西醫?鴻章此次來京,專為七爺從天津總督醫院請來個掛頭牌的洋醫,不妨請他瞧瞧。”

“謝少荃梓念,其實我這是心力交瘁,縱使扁鵲再世亦無奈何。你知道的啊,少荃,中法戰爭、辦鐵路、修園子、建海軍,亂麻似的, 我哪天清靜過?就是鐵打的心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啊。眼下,皇上是親 政了,可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看了奏折,還得再請懿旨,大權仍操於 太後之手,我夾在其中,真是有苦沒處說去。”說著說著,奕譞眼裏就有淚光閃爍。

“七爺想開些,隻要你我忠心耿耿,為大淸強盛做過幾件實事,就於心無愧了。況七爺不僅儉約自守,廉名卓著,且於主持朝政期間, 上下呼籲,精心謀劃,成就了今日之開平煤礦、北洋海軍和唐津鐵路, 堪稱大淸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三大業績,後人撰寫大清國史時,豈能 避得開七爺您啊。”

“少荃能如此評價,我死後可以瞑目了。”

“七爺千萬別這麼說,您五十剛出頭,正是壯歲之年,大淸朝還指望您呢。”

“國書艱難,我已不堪重荷。眼下日本又在加緊擴軍。據海軍衙門密報,日本海軍又裝備了鬆島號等三艘大型裝甲艦和巡洋艦,噸位已達六萬多噸,怕隻怕他們又要在海上尋釁鬧事了。”

“曰本急於擴張勢力,那眼睛早就盯住了朝鮮和台灣。”

“說起台灣,新任台灣巡撫邵友濂上了個奏折,說是基隆煤礦因煤源已枯,開采徒滋糜費,已將機器封存,停止開采。基隆與開平兩煤礦先後興辦,開平礦如日中天,基隆礦怎麼說倒就倒閉了呢?”

“三分外患七分人禍。基降煤礦之所以敗落,歸結到一點上,官 辦。大淸的官辦實業幾乎沒有不垮的,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所幸開平礦局商辦,否則我又得讓下人和泥搓煤球曬了。”

“是啊,基隆煤礦隻是經營不善,那倒也罷了,可惡的是那些官吏合夥舞弊,集體貪汙,贓款竟達十萬兩之叵。劉省三督台後,也矜重整礦務,想改個方式經營。招商時,倒是有個英國商人願出股本百萬兩承辦該礦。可是報到總理衙門,竟被當即駁回,說什麼台灣為大清扼要之地,不應貪圖洋人小利而喪失礦權。劉省三隻好又招商融資三十萬兩,試圖官一商二,官商合辦。不料朝中那些頑固大員又出來生事,參了劉省三一本,曆數基降礦招商承辦種種紕謬,請旨飭令停辦;劉省三以違抗詔旨,獨斷專擅,交部議處。一個好端端的基隆煤礦,就這樣給敗了!”

“這些人到底是何居心?”

“這是衝我來的,他們看見我辦洋務就憋氣,但有機會便口洙筆 伐,我手下人也跟著遭殃。”李鴻帝道。

“基隆煤礦一倒,大淸就剩你北洋的開平一礦可靠了。”

“七爺,基隆煤礦之敗,敗在有利可圖,都想插手,開平萬萬不可再弄成如此局麵了。洋務企業貴在專責,成在用人。這次鴻章進京, 一為看望七爺,二來也想麵奏皇上、太後,舉薦唐廷樞為開平礦務局 督辦。有他主持礦務局,大清就有了一條永不枯竭的財源。”

“既然這樣,今天你就住我府裏,明日遞牌戶,我陪你一起進宮, 麵奏聖上。”

“七爺貴體不適,鴻章怎麼忍心讓您抱病迸宮。”

“不礙事的,太後近來愈加宮怒無常,萬一事情談僵住了,多一個人也好有個轉圜不是?”

“可是……”

“少荃,你聽我的,就這麼辦。”

3,自打唐廷樞病倒後,開平礦務局的經營形勢憂喜參半。喜的是唐津鐵路已延至林西;唐山細棉土廠順利建成,廣州珠江岸邊的開平煤碼頭即將竣工,天津塘沽郭大街港口用房之地也已購齊;憂的是三山銀礦雖然投入了近入二十萬兩銀子,出銀率卻很不理想,三百米以下礦線的含銀量,遠沒有當初估計得那麼高,銀礦已出現嚴重虧 損。

得知這一狀況,唐廷樞愧疚不已,對徐潤道:“看來我也犯了你過去同樣的錯誤,我沒聽你的勸告,攤子鋪得太大了。你初犯可以原 諒,而我再犯就是罪過了:

徐潤忙勸道:“景星兄不必過於自責,此銀礦是中堂強加於你的, 因此這個錯誤是非犯不可的。”

唐廷樞連連擺擺手:“不,我……我……”卻咳得說不出話來。 楚之誠匆匆進屋稟報:“廟大人,伍家老媽子跑來報信,說從前天夜裏到現在,知味酒館的門一直大敞著,也不見鄧槐花的人影。” 唐廷樞奇怪:“那她會去了哪裏?”

楚之誠道:“保羅先生幫老媽子把喬家屯找遍了,可誰都不知道 鄧槐花的去向,隻在灑館門前揀到她遺落的一隻繡花鞋。據此情況分 析,鄧槐花很可能是被人強行綁走了。”

唐廷樞沉吟道:“保羅向鄧槐花求婚,遭全喬家電人的唾罵,可村民們不至亍遷怒鄧槐花啊?除此之外,鄧槐花還有別的仇家嗎?” 楚之誠:“沒聽說過,但據黃局員回憶,保羅先生求婚那天晚上,他聽見旁邊的伍貴說:真該殺了這女人。”

唐廷樞頓悟:“這就合乎情理了。保羅求婚,覺得最丟臉麵的人應該是伍貴。鄧槐花可能在伍貴炸鐵路逃跑前,就已經被他殺害了。” 徐潤問:“景星的意思是前天夜裏伍貴連續作案?”

唐廷樞點點頭:“伍貴人小手辣,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豐澤,馬上派人報官,另外把礦上治安隊調來,給我分頭去找。”

楚之誠應道:“卑職這就去辦。”

4、奕諼、李鴻章走進東暖閣,站在慈禧身後,看她給窗台上的那盆花整枝灑水。

慈禧道:“我頂喜歡美國公使夫人送的這盆西番蓮了,瞧它紅的 多喜慶。”

李鴻章道:“它又叫大麗花,不僅花朵豔麗,根塊還可以入藥,有清熱解毒、消腫化瘀之功效。”

慈禧髙興:“哦,李中堂對花也很在行?”

李鴻章逬:“喜歡觀賞,陶冶性情而已,不如太後會調理。”

慈禧問:“那倒是,弄個花草什麼的,男人可不如女人心細。李中堂可是有日子沒遞牌子了,今兒有啥事嗬?”

李鴻章忙道:“啟奏太後,台灣基隆煤礦倒閉,令人深感惋惜, 目前大清國隻剩開平一處煤礦。臣與七爺都以為,為使開平煤礦不再重蹈基降煤礦的覆轍,應簡派一名諳熟洋務,精於管理之人充當開平礦務局督辦,把握住大清這條經濟命脈。”

慈禧不陰不陽地問道:“你們可有舉薦的人才?”

奕譞隨即奏道:“回太後的話,開平礦務局總辦唐廷樞精通洋務, 擅長經營,上海輪船招商局、開平礦務局,都是由此人籌資創辦,勞 苦功高,才幹過人。奴才以為,此人堪當督辦一職。”

慈禧:“我知道這個人,洋買辦出身,老跟咱們不一事兒。他創辦開平煤礦倒是出了不少力氣,可也沒少惹禍,前一陣子開平地方百 姓還上過他的萬民折呢,最近又聽說跟個英國女人鬼混得緊。這種人 啊,就是讓人不敢放心。”

奕譞道:“太後,據奴才所知,此人可謂忠於朝廷。”

慈禧盯了他一眼:“可是聽說他最近病得很是不輕,哪裏還有精 力經營煤礦啊?不行就讓他歇歇,把開平礦局交給七爺府上的那個福森吧。還照以前的老法子,隻設總辦不設督辦。”

奕譞與李鴻章驚得麵麵相覷。

奕譞連忙跪下:“太後,開平礦局為大淸舉足輕重之實業,不懂洋務之人,斷斷不可委以重任。”

慈禧道:“誰一出娘胎就懂洋務?福森不是在開平多年嗎?聽說 這個人還很聰明,讓他再曆練曆練,咱們旗人也多個洋務人才嘛。起 來說話。”

奕譞跪伏不起:“太後,奴才冒死陳奏,開平礦務所用資金,全是招集商股而來,商家之所以肯投資開平礦局,完全出於對唐廷樞的 信任和欽佩。若將唐廷樞總辦一職免去,必將引起京、津、滬等地市 場震蕩,造成商家紛紛撤資,股票急劇下跌,以致局麵無法收拾。望太後明鑒。”

慈禧不信:“哦,一個小小四品候補道員,還有如此能耐?”

奕謅道:“太後麵前,奴才何敢戲言。唐廷樞乃當今東南商界領 袖,不可忽缺之洋務幹才。望太後三思。”

慈禧不悅,厲聲道:“七爺,我安排個小小總辦你也擋三阻四, 我看你越來越像你六哥不聽招呼了。如果沒有他唐廷樞礦務局就辦不 下去,那就不辦了,寧可廢了這個礦,也不能用一個對朝廷有二心的 人。李中堂,你說呢?”

李鴻章囁嚅:“就照太後的意思,福森……福森充任總辦。”

奕讀扭過頭臉來,不認識似地看著他:“少荃你……”

李鴻章聞若未聞,也不抬眼看奕譞。

慈禧道:“這就對了嘛。李中堂,念唐廷樞為大淸創辦招商、礦務二局,也還是出了些力氣,朝廷也不要虧待了他,給他另選個好地 方呆著。都跪安吧!”說罷,轉身而去。

奕譞爬起來欲追:“太後……太後……”

李鴻章一把拉住他:“天意從來高難問,七爺,算了吧。”

一出東暖閣,李鴻帝就看出奕譞有些腳步踉蹌,擔心地:“七爺, 您沒事吧?”

奕譞惱怒地:“少筌,我真沒看出,太後麵前我奕譞就夠沒骨氣的了,可沒想到你比我更……”

李鴻章道:“七爺罵得好,鴻章有時自己也這麼罵自己。可是,有時候這骨氣很要不得。七爺你想想,開平礦務局是大清國經濟的龍 脈、命脈,與它的巨大價值相比,任何個人都顯得微不足道,即使唐 廷樞這樣的商界幹才也不例外。鴻章辦洋務一向視唐廷樞如左臂右膀,然一旦危及煤礦,鴻章隻能自斷己臂,放棄唐廷樞。可是七爺能體味斷臂之痛楚嗎?”

奕譞搖搖頭,忽然一陣暈眩,身子搖晃起來。

李鴻章連忙攙扶住:“七爺,您得撐住啊。”

奕譞一甩衣袖:“你這樣子讓我怎麼撐得住嘛?”

5、喬家屯村外一個幹涸的大蘆葦蕩裏,保羅、耿柱子與幾十煤礦上治安隊員,拉網似地橫成一路向前推進,一邊尋找,一邊呼喊著:"鄧槐花——鄧槐花——”

“伍二奶奶……”

搜尋的人群漸漸地推進到一片幹枯的蘆蘋蕩裏。

耿柱子撥開一片蘆葦叢,迎麵撞見一個熟識的治安隊員,問: “大碾子,找到沒?”

那治安隊員搖搖頭。

保羅有些神經質地走過來,一路將枯幹的蘆葦扒得嘩啦啦亂響。 耿柱子勸道:“保羅先生,別者急,唐大人派出了好幾路人馬分頭尋找,哨們一定能找到她。”

治安隊員擔心地說:“怕隻怕她已被害了!”

耿柱子生氣地:“你這個烏鴉嘴,快去那邊找找看!”

忽然蕩外傳來一聲呼叫:“找到了,在伍家墳場裏!”

保羅撥開葦葉就往外跑,隻聽蘆葦蕩裏一片嘩嘩葉響。

蘆葦蕩西邊半裏地就是荒草萋萋的伍氏墳場。

在立著塊無字碑的伍進財墳前,一群治安隊員發現了被套在麻袋 裏,亂棍毆打致死的鄧槐花屍體。

保羅撥開眾人,撲到墳前,一看到鄧槐花滿身的傷浪,便淚流不 止,跪在地上哭道:“鄧槐花啊,我原以為娶你就能幫幫你,讓你不再受氣,可沒想到反把你給害了,看你給打成這樣子?”

唐廷樞、丹妮、徐潤、威利、楚之誠一行人走過來。

丹妮看到鄧槐花的慘狀,不忍地扭過臉去,嗚嗚地哭出聲來。

保羅抱住鄧槐花,大慟:“鄧槐花,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他掏出絲質手絹,仔細擦去鄧槐花臉上的血跡和泥汙。

楚之誠道:“唐大人,您瞧這現場,十有八九是伍貴犯的案。”唐廷樞恨恨地:“豐澤,你親自去一趟縣衙門,告訴王知縣,十天之內捕獲伍貴者,我唐廷樞獎賞一千兩銀子。”

楚之誠應道:“卑職這就去。”他縱身躍上一匹黑馬,飛馳而去。 四個治安隊員走過來要抬遺體,保羅攔住:“別動,讓我來。”他托抱起鄧槐花,輕輕地將她平放在馬車上,用絲織手絹蓋住她的臉。搜尋的人群跟在馬車後緩緩而行。

6、哈裏遜聞訊趕到領事館,看著那張假股票,吃驚得說不出囫圇話:“這……這……真是……”

梅爾斯紳士風度全無,近乎歇斯底裏地吼道:“這個黃皮黃心的 狡猾女人,競然如此耍弄我,在我眼皮底下掉包,我不能讓她留在中 國,繼續損害大英帝國的利益。亨利。”

金發秘書應聲進屋。

梅爾斯道:“備車,我馬上去京城,照會大清國總理衙門把這個女人驅逐出境。”

7.廂屋裏“嘩“地傳出一聲碎晌,大管事的忙衝窗邊幾個丫鬟揮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豎起耳朵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