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節日今天是一座小城的節日。盡管,節日被認為是那些懶人為了休息而尋找出來的一種借口,但是,對於小城來說,今天確實是節日。
一早,從小城的街逭上,就走過幾撥麵目可憎的人,繼而,從四通八達的道路,又陸續來了一些人。這些人年齡大約都在四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這些人走舍路來,都有一個明顯的特征,那就是雙腿成內八字形羅圈,膝蓋彎曲,在行走的途中屁股以至整個上身向後沉去。這些人的腰間,通常都紮著一根馬蹬革。這些人那可憎的麵孔是怎麼個可憎法呢?臉上有著被陽光和沙漠的反光、白雪的反光雙重炙燒過的痕跡,有過漠風鞭撻過的痕跡,他們那遲鈍的目光和粗糙的麵貌讓人想起北方的原野。這可憎的麵貌通常還會少一顆牙或長幾顆牙,這是千百年來以素食為主的內地人,一旦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後,牙齒不堪重負的原因。這麵貌還會有一對超過常人的耳垂,這耳垂是在某一個寒冷的冬天凍腫後,再也沒有能夠複原所導致的。
他們前往小城那個新開張的舞廳去。這是目下小城最豪華和寬敞的舞廳。這些人將在那裏聚會。那情景,仿佛是要去醞釋一個慕尼黑陰謀。
尾聲節日我是從我的被窩裏,被電話鈴叫起來的。這是早晨的十點半。
電話裏邊,許多人都搶著說,一個個地大呼小叫。這不知道是哪位老兄的大哥大,它被從一個人手中傳到另一個人手中。電話中的人們光自報家門,告訴我他是誰,接著便開始罵我,問我還記不記得他。我趕緊說我記得,我不敢忘記。我怎麼能忘記白房子呢?我說當時如果有戰爭,也許我們此刻正埋在一起哩!我的這話博得了對方的讚同。
首先為我打通電話的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最後這電話也由她掛斷。她對我說,我見過她的,讓我猜猜她是誰。我說了幾個名字,她都否認了。後來,我怯怯地問道:“你該不會是那個壞女孩一伊甸園中的壞女孩?”電話那邊笑了,說“正是”。“那麼你和白房子,和這一群已成昨日的人們有什麼聯係嗎?”我又問。電話那邊說,是有聯係。
女孩子要我迅速地趕來參加這個聚會。她說今天是這一群老兵離開白房子,離開要塞,離開鹽池草原的二十周年。女孩的話提醒了我,我突然心頭一熱。“是的,是節日!”我一腳蹬開被子,胡亂地穿上衣服,然後在街口叫了一輛出租車,一個小時以後趕到小城。
我又看到了我熟悉的那些麵孔,我又嗔見了我好久沒有嗔過的那種氣味。時光不再,往事難追,我們都老了。有一種人是過時的品種,這種人就是我們。我們是屬於浪搜派的最後的騎士,我們那愁苦的麵容,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討人嫌棄。世界已經沒有我們的位置了。隻有當聚在一起,生活在往事中的時候,我們才會有一種渾身舒坦的感覺,才記起我們曾經重要過。
為這一群老廢物提供這一角落的正是路霞,我在母係氏族村見過的女孩,那種裝一卷衛生紙走遍天下的女孩。這舞廳正是她開的。她大約已經倦於流浪,況且手頭又有了幾個錢,於是茬我這故鄉的小城裏開起卡廳。二她和白房子、和要塞、和鹽池草原,和我們這一批昨日的愁容騎士有什麼關係呢?“你不姓李,我也不姓路。我姓陸,陸小憶,這樣,你該知道我是誰了吧!”路霞笑著說。原來,她正是陸小憶,許多年前烏市那一場大爆炸後出生的嬰兒,我們的要塞中那雍榮華貴的女王的女兒。世界真小啊!關於她,還有叫我更驚訝的事情。在人群中,穿梭一樣平端盤子跑來跑去的,是一位年輕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7恤衫,郭富城頭,馬鬃一樣的頭發五玄分開,隨著頭的擺動一閃一閃。年輕人戴著一副黑墨鏡,墨鏡罩在那張娃娃臉上,給我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