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莊裏的豆蔻
1、水鴨子的誕生
六年級的水香可以說是在父親二槐的逼迫下才來到家門前的那條大河邊的。
水香已經十三歲了,可是還沒學會鳧水,這在水鄉簡直就是個笑話。這裏的小男孩們一般五六歲就會鳧水了,七八歲的時候就可以紮一個猛子從三五米以外的水麵冒出來,而且還敢從十幾米高的水泥橋上跳到河裏。因為水鄉河流多,會鳧水是人們的生存能力之一。可水香不知怎麼搞的,就是怕下河,最多就在碼頭附近的淺水裏看看別人遊來遊去,自己有時也裝模作樣地手舞腳劃幾下,以應付父母。每次父親要教她,水香就嚇得直往碼頭上溜,她生怕父親象別人一樣把她往水裏一扔,然後由她自己拚命掙紮著往回遊。許多父母都是用這種方式教會孩子遊泳的,因為人在被扔進水中的一刹那,極端的求生本能會讓人爆發出潛能,使人不顧一切拚命掙紮著往岸邊遊,從而在瞬間獲得成功。
其實,水香並不是僅僅怕學遊泳,而是最近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有了一些變化,身體的某些部位開始變大甚至凸出,她不願象電視裏的模特一樣穿著三點式的泳裝(盡管水香穿的是短褲短衫),讓大腿和胸部在那麼多的人麵前暴露出來,盡管水香的大腿修長潔白勻稱,並不比電視上的模特差,可河裏那麼多的男人,還有她的同班同學春來、網鎖,碰見了多不好意思。還記得是去年暑假的一個午後,水香和桃紅一起在河裏學遊泳,當桃紅慢慢開始有點會遊,向稍微遠的地方遊去時,網鎖一個猛子紮到水裏,用手偷偷摸了水香的大腿,水香嚇得驚叫起來,也顧不上等桃紅,連忙哭著上了岸,匆匆忙忙回到家裏,氣得睡了半天。從此,水香就不敢在人少的時候下河了。
可是現在父親二槐又罵開了:你個旱鴨子,將來不掉到水裏淹死才怪呢!水香在父親的罵罵咧咧中趿拉著拖鞋很不情願地來到了河邊的碼頭上,放好拖鞋慢慢下了水,當水漫過了上半身的時候,水香開始在淺水裏胡亂地劃著,以顯示自己的努力,可身體始終沒能在水裏浮起來。忽然水麵上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像你這樣遊泳,一輩子都學不上,動作不夠規範。水香抬頭一看,原來是桃紅的城裏表哥,聽說是在揚州上大學,今年暑假剛畢業等著分配工作。男孩個子挺高的,可能超過一米八,人長得挺帥氣,總是穿著時髦的遊泳短褲下河,不象網鎖春來他們小時候光著屁股,現在穿著一件空蕩蕩的短褲下河。聽桃紅說她表哥上的是體校練過健美,怪不得臂上的肌肉塊塊飽綻。水香有點羞澀地笑了笑,桃紅的表哥遊近了水香,主動給她講了幾個動作要領,並給她在水裏作了示範。水香紅著臉練了起來,況且她不願在桃紅帥氣的表哥麵前顯示出任何的笨拙和不靈活來。水香想就是嗆幾口水也要好好地練。按照桃紅表哥的動作要領做了幾十分鍾後,水香明顯感到身體有了一點浮力。她一陣竊喜,謝了桃紅的表哥,約好了第二天再來練。奇怪的是從那天起,水香一到傍晚再不用父親喊,就主動換上自己的兩層短褲(裏麵一層三角短褲,粉紅色的,外麵一層寬大一點的是洋布碎花的),來到河邊向桃紅的表哥郝健學遊泳。郝健不愧是體校的學生,什麼蛙泳、蝶泳都懂,現在水香才知道大顧莊人用的是狗爬式,難看死了,一點也不美,特別是網鎖、春來遊的時候黑色的屁股一撅一撅的。水香要學的是一種簡單的自由泳,舒展身子,伸展雙臂用力向前劃動,有時頭悶在水裏,水香也學會了憋氣。經過連續七八天的練習,水香已經能遊兩三米遠了。當父親二槐一個星期後從外地回到家時,水香已經能在門前的大河裏像模像樣地遊了,而且動作是那麼的舒展優美,水香已由一個旱鴨子變成了一隻地道的水鴨子了。
2、誘人的夏夜
水鄉的夏夜,銀河在天空流淌,地下白色的一片,月光很好的夜晚,人們吃過晚飯,有的在自家的院子裏擱上一張床,躺在上麵乘涼;有的夾著一張席子來到村東頭的大橋上,往水泥橋上一攤,人坐著或躺著,就著滿天的星光或如水的月色,談天說地,講講新聞故事,上至國家大事、世界風雲,下至鄉村野史,家長裏短,想到哪說到哪,信馬由韁,無拘無束。素的、暈的、正經的、油滑的應有盡有,大家純粹一個聊天侃地,像晚風一樣輕鬆涼爽。半夜裏,涼透的人們便兩兩三三地陸續回家睡覺,怕熱的便在橋上過夜,享受大自然的夜風雨露,直到天亮才離去。當然也有睡到半夜做夢鬧騰一不小心掉到河裏去的,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對那些人來說不過是多洗一次澡而已,爬上岸擰幹褲頭鑽進薄毯裏照樣一覺睡到天亮。
當然,由於是夏天,人們身上暴露得多,所以有時也給一些精力旺盛的人提供了許多機會,所以水鄉夏天的故事也總比平時多些。比如有一年盛夏,氣溫驟升,讓人難以入睡,莊裏的李二夫婦為了節約用電,在吃過晚飯洗過澡之後,便在院子裏的一張竹席上乘涼,由於白天勞作的疲勞,不一會,夫婦兩便睡著了。十四歲的女兒小清一個人睡在屋裏,夜深了,半個月亮隱進了雲海,突然一個黑影爬進了李二家不高的圍牆,從敞開的門進了屋子。黑影進入了女孩子的房內,一支小小的節能燈粉紅色的光灑在女孩青春的充滿誘惑力的胴體上,女孩子隻穿了一件三角短褲,剛剛發育的胸脯露出了微紅的乳頭,黑影拿出一個小小的噴射器往女孩子臉上一噴,便熟練地褪下了小清的三角褲,餓狼般的爬上了她嬌嫩的玉體,吻著那紅潤的雙唇……第二天一早,李二夫婦聽到了女兒的哭聲,忙趕過到房裏一看,女兒赤身裸體,頭發蓬亂,床上一朵鮮紅的梅花狀,夫婦倆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女兒被人強奸了。夫婦倆悲痛欲絕,如果說出去,女兒今後的生活就完了,她畢竟才十四歲呀,夫婦倆隻好給女兒洗了個澡,安慰了女兒,並叮囑女兒不能對任何人說。
還有一年夏天,村裏一個叫小星的姑娘,大白天在麥田裏被人強奸了。小星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在鎮上的一家著名企業“安潔爾”衛生巾廠上班。傍晚下班後,小星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哼著流行歌曲,她身上穿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猶如夏日裏盛開的一朵玫瑰。忽然,一陣風將小星的裙子掀起,露出了她雪白的大腿和粉紅的內褲。她忙用手扯下飄起的裙子,看身邊沒有人注意她,便下坡推車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可“哢嗒”一聲,車鏈條斷了,真倒黴!小星不唱歌了,不一會兒,從後麵上來一個戴墨鏡的小夥子,要不要我幫你搞搞?小星看他不像個好人便說了句:謝謝你的好心。哎,小妹,你真漂亮,我陪你玩玩怎麼樣?墨鏡嘿嘿一笑,我剛才看到你的大腿很白,你的內褲裏的東西更誘人。小星臉紅了,那青年說著要把小星往旁邊的林子裏拖,小星說:你再耍流氓,我可喊人了。哪知話未說完,那個戴墨鏡的家夥用一個霧狀的東西在小星麵前一噴,小星便迷迷糊糊了,渾身無力,任憑男青年拖進了樹林裏的青青草地上,她感到渾身輕飄飄的,又感到頭重重的,過了不知多長時間,醒來一看,天已經黑了,一輪明月照在空曠的田野上,照在小星雪白的身體上,她感到了一陣寒意,大腿和頭腦有點沉,在附近的草叢中找到了自己的內衣胸罩和連衣裙,內衣上白色的液體似乎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小星欲哭無淚,在恐懼中穿好了衣服,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
夏天,一個充滿了誘惑的季節!
水香偶爾也上橋去乘乘涼,不過這幾天她白天學遊泳,晚上陪桃紅的表哥郝健(她們叫他小健哥)一起去聽說書。說書人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叫潘永榮,他可以算是村裏老人中最有學問的了,據說,他年輕的時候參加過還鄉團,後來在國民黨的軍隊裏當團長,因為舍不得拋下老母親,所以沒有去台灣。文化大革命時偷偷回到農村老家大顧莊,受到了莊人的保護才得以活下來。文革結束後,落實政策,他反而和城裏人一樣每月領工資,他從不下田幹活,隻是忙著屋後的一小塊菜地,工資還挺高,不愁吃穿,過得逍遙自在。至於他雖然做到了團長為什麼沒有妻子兒女,這始終是大家心頭的一個謎。由於他為人厚道,善良,又有學問,莊裏人都挺尊重他的。莊裏人有什麼紅白喜事都要叫上他。平時鄰居家小孩有什麼字不認識,他都能給指點一番,不但教他們讀什麼,而且把這個字的來龍去脈講解一番。他喜歡吃零食,平時家裏不離糖、果子、麻餅、蘋果什麼的,隻要有小孩去玩,都會品嚐到一些。所以不但大人,就是小孩也很喜歡他。
夏天一到,隻要是有星星或月亮的晚上,晚飯過後,大人小孩就會拿著各自的小板凳或椅子,在他家屋前的空地上圍著他坐下。潘永榮便泡上一大杯濃茶,搖著一把蒲草扇,給大家說書。他通常說的有《三國演義》、《水滸傳》、《嶽飛傳》、《楊家將》、《隋唐演義》。他說的時候用的基本上都是揚州方言,通俗易懂。他經常掛在口頭上的有一句話,頗有哲理:騎馬看不得《三國》,心急吃不得熱粥(本地方言裏“粥”與“國”押韻),意思是《三國演義》要靜下心來慢慢細看品味。據說有一次講《水滸傳》光“景陽崗武鬆打虎”一段就足足說了三天,可是武鬆掄起的拳頭始終還未落下來,惹得聽書人心急火燎的。當然由於夏季時間短,他並不是每個夏天隻講一部書,而是選其精華片斷來講。比如《水滸傳》裏講“景陽崗打虎”,《三國演義》講“空城記”,《嶽飛傳》裏講“嶽母刺字”,《楊家將》裏講“穆桂英掛帥”,《隋唐演義》講“秦瓊賣馬”。許多孩子的名著啟蒙就是從聽他說書開始的。在農村電視還比較少的情況下,他的說書無疑是鄉村人們夜晚的一種寄托,更是他們的一道精神大餐。每晚,人們都在他“且聽下回分解”的噱頭中,帶著遺憾、渴望、滿足、想像與猜測回到家裏的床上做一些奇怪的夢。
可是今天,潘永榮卻沒有說古書,而是給大家講了水鄉興化的一段傳說。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這裏是一片汪洋大海,八仙中的荷仙姑在此修煉,有一天,不知從哪裏遊來一條巨蟒,被荷仙姑的美貌吸引,於是趁荷仙姑專心修煉之際,巨蟒遊來,緊緊纏住了荷仙姑,荷仙姑當時在修煉之中,還未成仙,所以沒有法力,被巨蟒纏得奄奄一息,在這緊要關頭,一位年青的漁民打魚經過這裏,發現了情況,立即奮力相救,打死了巨蟒,年青漁民也受了傷,荷仙姑便照顧了他一段時間,內心愛慕上了小夥子,可眼看就要得道成仙又不想前功盡棄。正在為難之際,恰好海上刮起一陣大風,飄來一條小船,船上有一孤身女子,被荷仙姑所救,兩人結為姐妹,荷仙姑便從中說合,將她嫁給小夥為妻,兩人恩恩愛愛在船上打魚為生,後來養了好幾個兒女,船上再也擠不下了,而且每年一發大水莊稼就被淹沒,吃飯也成了問題。修煉成仙後的荷仙姑為報答漁民,便衣袖一揮甩出朵朵荷花,漂在海上,轉眼間變成塊塊陸地。漁民就把家搬到了荷葉地上,從此之後,不管發多大的水,那些陸地就像片片荷葉漂在水上,水漲它也長,永遠淹不掉。所以不管發多大的水,我們興化這塊荷葉寶地是淹不掉的。
聽完有關“荷葉地”的故事,水香、桃紅和她的表哥拿著凳子,打著哈欠,帶著美好的想像,回家睡覺去了。
水香回到家的時候,輕輕地推開虛掩的門,聽到父母的房裏傳來了一些響動,一會兒又停止了,水香也懶得去看他們,回到自己西房的單人床上,鑽到蚊帳裏睡著了。
一片荷葉在水上飄呀飄,突然變成了一個仙女,舞著長袖,提著藍子,是何仙姑,她衝水香一笑便飄然而去。水香在水裏追呀追呀,可是發現她的腿掛在了水草上,有點疼痛,正準備沉下去的時候,水香喊了聲救命,卻有一隻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體,水香一看是桃紅的表哥郝健,他的有力的大手分別托住她的腹部和胸部。水香感到一股熱浪在身體裏回旋,可是又無法迸出,她竟情不自禁地呻吟起來。有人在推她,水香睜開眼,才發現是母親秀英叫她起來吃早飯。水香有一股尿感快憋不住了,連忙往院子裏的廁所跑,呼啦一泡散發著騰騰熱氣的熱尿傾瀉而出,水香才感到腹部稍微好受了一些,用衛生紙擦屁股的時候水香嚇了一跳,紙上全是鮮血。她連忙塞上衛生紙提起褲頭,直奔自己的房裏,坐在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母親連忙過來問出了什麼事了,水香指了指自己被衛生紙撐得鼓鼓的下腹部說:我不知生了什麼病,屁股裏流了好多血。秀英忙叫水香躺在床上,褪下她的短褲一看,忍不住笑了:阿香,別大驚小怪的,哪是什麼病,你成大人了,是女人來紅了。水香還有點莫名其妙,母親說:女孩子長到一定的時候,身上都會來紅的,這叫月經,每月都會來的,很正常的事。水香這才想起,她們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女老師在廁所裏麵費半天勁包裹著什麼,原來是這麼回事,不一會兒,母親找到了一根長長的布條,上麵有根帶子,有個放衛生紙的地方。母親給水香示範了一下,幫她武裝好自己的下身。然後盛了一碗粥,水香坐在床上吃了,然而害怕漏出來,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期末考試快來了,學校就要放暑假了,這個秋天水香就要上初中了,一想到自己就要成為一名中學生了,水香心裏有點激動,近來,她總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一些變化,先是大腿變長了,然後是屁股稍微大了一點,而那兩隻小兔子一樣的乳房,仿佛一夜之間挺立起來一樣。水香開始在母親的指導下戴上胸罩,其實,那也是母親以前的舊的,隻不過把帶子剪短了一些而已。下課時的水香有時坐在教室裏發呆,也不再出去跳橡皮筋,踢鍵子了,因為一跳一動,她感到自己的胸部晃動得厲害。她總覺得好多眼睛注視著她,特別是網鎖,那次在河裏竟然紮猛子摸了她的大腿。她在心裏有點恨死了網鎖,罵他小痞子,臭流氓,偷摸一個女孩子大腿的人有什麼出息。不過這件事隻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秘密,水香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況且網鎖家的梔子花,每年夏天都有一半是送給水香的,水香最愛梔子花了,那潔白的花瓣,那濃鬱的香氣,讓女孩子身上的汗腥氣全沒了,放在蚊帳裏又能避蚊子,戴在頭上煞是好看。
小學畢業考試一結束,網鎖就去找了水香,送給了水香一張他的照片,那是一張他的全身照,網鎖站在村口的橋頭,一手叉腰,目光注視前方,很有一股男子漢的派頭。水香本想拒絕,可一想,網鎖不上初中了,準備跟父母到蘇南收廢品去了,水香的心就軟了,不但接受了網鎖的照片,而且還用自己甜甜的笑對網鎖說了聲:謝謝。回到家,水香才發現照片的背麵還有一行不太好看但挺工整的字: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是他們課本上學過的一句詩,網鎖平時總背不上書,經常遭到老師的訓斥罰抄,想不到這兩句他卻背得很熟。水香把它和班上好幾個男生的照片放在了自己的枕頭底下的一本書裏。那本書是桃紅的表哥送給她的,是台灣女作家席慕容的《七裏香》,上麵題著郝健的肌肉一樣有力的字“贈水香妹”,一看到“妹”字,水香的心裏像揣了頭小鹿一樣瞎蹦亂跳,一想到自己的夢,夢中那雙有力的大手,水香就感到自己的臉微微發燙,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3、打工的父親
夏日的一切都在充沛的雨水下瘋長,荷花結出蓮子,菱角也已變硬,樹葉綠得逼人的眼,田裏的水稻已開始灌漿等待抽穗,準備向秋天奉上飽滿金黃的穀粒。和夏天一起瘋長的還有水香的身體,水香發現,自己的飯量比以前明顯增加,已由原來的一碗增加到兩碗,對魚、肉的渴望也與日俱增。父親二槐是個老實巴腳的泥腿子,隻知道種地,不知道農閑時尋尋野錢。所以常常聽到母親秀英埋怨:女人寧嫁敗子(敗家子的簡稱),不嫁呆子。其實二槐並不呆,隻是不過有點死腦筋,轉不過彎來,但對秀英卻是言聽計從,叫他向東從不敢向西,要他打狗不敢攆雞。從小在水香的眼裏,母親秀英一直是一家之主,什麼事,隻有母親說了算。看見水香漸漸修長的個兒和女兒越來越凸出的胸脯,母親秀英覺得要多給女兒些營養,要不然就會像欠收的莊稼又矮又瘦又黃,收成不佳。於是二槐每天下午就減少了午睡的時間,到河裏摸河蚌捋螺螺,有時也有河蝦和魚什麼的。河蚌燒青菜或豆腐,湯白白的濃濃的,如乳汁一般;螺螺用自家做的醬紅煮,特別下飯。母親秀英燒菜的手藝可是一流的,畢竟以前大集體的時候在食堂裏幹過。有時從自家的雞窩裏掏兩個蛋,用掛在圍牆上的絲瓜一炒,綠黃相間,色香味俱全。水香是他們唯一的寄托,雖然家裏不富裕,但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眼看秋天水香就要上初中了,學費呀什麼的,不小的一筆開支呢。終於,一天夜裏,秀英推下了身上的二槐:你還窮快活,沒有一點心事。
一個丫頭又不是兒子,有什麼心事,將來嫁個好人家,不就得了。二槐喘著粗氣說,又試圖重新翻身上去。
秀英一把揪住他的下身:死不要臉,這窮日子怎麼過?水香眼看就成大人了,要上初中了,要好多學費呢,你去偷呀?再說你看人家桃紅穿的什麼衣服,我們家水香穿的什麼,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我可不能虧了我的女兒。
二槐忍不住“哎呀”叫了一聲,生怕西房的水香聽到,壓低了聲音:你把我弄壞了,自己也難受,這樣吧,床上歸床上,我明天去看看有沒有雜工做。
秀英這才鬆了手,二槐又喘著粗氣熱情不減地把秀英壓在身下,床又開始有節奏地吱呀起來,二槐嘴裏還不停地惡狠狠叫著:我要去打工!我要去打工!
二槐在村裏胡亂地轉悠了幾天,還是沒找到活幹。其實不是沒找到,挑大土的,給人家砌房子的瓦工做小工的,可他麻團大的個子,吃不消,太苦了。他又害怕回家老婆的臉色難看,夜裏也就算了,還能剩她熟睡時偷偷地揩點油,解一下渴。可白天那臉拉得老長的,氣難受呀,噯,誰叫自己沒用呢。二槐有時也有點自卑,除了在床上,還有他的女兒外。她女兒可是像老婆一樣生得苗條、秀氣、水靈,一點也不像他,女兒就是他們責任田裏的一棵茁壯成長的莊稼,那是他的驕傲呀,才十三歲呀,誰見了不誇,將來一定能嫁個好人家,父母跟著享清福呢。一想到女兒,二槐心裏就有了一點暖意。
在回家的路上,二槐想不到碰到了狗二,狗二因為前幾年偷了羊逃了出去,如今事件過了,又突然回來了。不過狗二變了,穿著印著一朵梅花的“夢特嬌”短袖衫,掏出來的是大“中華”,而且腰裏寬大的皮帶上還別著一隻BP機,手裏拿著磚頭模樣的“大哥大”,想不到,過去窮得叮當響的狗二,如今變得人模人樣了。狗二的父親當年就是因為狗二的哥哥結婚借不到錢,在自家的羊圈裏用收割莊稼用的鐮刀收割了自己的頭顱。如今狗二據說是在蘇南收荒。附近的人一提起大顧莊的人,都知道他們在外麵發家致富的有三件事:刻章、超商和收荒。刻章主要是刻公章,假文憑假證書上的章樣樣都刻,那刀功那技術實在叫人佩服,據說有一次在海關查到了一本假護照,那上麵的國徽也刻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公安人員憑肉眼也分不出真假。超商也就是說騙,給人家算命看病,你別小看那些農村婦女,有的小學還沒畢業,但走南闖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一張某某醫學院的假畢業證書,一件白大褂,再加上三寸不爛之舌,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哪個農閑時不弄個幾大千回來。他們當中,最遠的甚至到過新疆、俄羅斯邊境,有的竟騙到了公安局長的家裏,他們知道幹部的家人最講究迷信,更容易上當。所謂“收荒”就是收廢品的意思。大顧莊人把廢品叫“荒貨”,說是收荒,其實是偷荒,想想也會明白,路上哪會有那麼多的荒貨等著你去拾。往往是借著收荒的名義,到處轉悠,看準時機,隨時下手。人家曬在院子裏的衣服,井邊的鉛皮水桶,甚至廚房裏的電飯煲,飯還是熱的,連鍋端了。當然也有運氣不好被人家逮著打個半死,但過了一夜,又走街竄巷地叫喚了。不過狗二收荒又高了一個檔次,他是坐地收荒,人家偷了送他,他是大老板。而且手裏固定有幾家廠子,光廠裏的廢品包給他,一年就能賺兩三萬,成了地地道道的大款了。
一聽說狗二發財回來了,秀英忙找上門了,她兄弟長兄弟短的與如今成了大老板的狗二套近乎,要狗二把二槐帶到蘇南去拾荒,跟在他後麵打打工也行。狗二雖然比秀英小個三五歲,但當年青春期的狗二在學校的操場上看電影時,畢竟有一次偷偷摸過秀英的屁股。那時的秀英是許多青年襲擊的對象,誰叫她奶子整天鼓鼓的,屁股整天扭扭的呢?她被無賴的隊長的兒子玩了以後,最後嫁給了老實巴腳的二槐,二槐才免了當光棍的危險。狗二看看秀英,雖然三十好幾了,但胸脯依然挺挺的,臉白白的,因為秀英難得下田幹活,隻在家養養雞,幹幹家務活,給人家做外貿的縫縫被子。要是當年的狗二非把她辦了不可,可狗二現在不缺錢,更不缺女人了。想想人家秀英畢竟也是當年的村花,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便一口答應了秀英的要求。並當場拿出500元說是送給秀英給水香開學的。秀英笑得合不攏嘴,更是“好兄弟不忘本”地誇個不停。回到家,幫二槐準備好行李,讓他隨時準備跟狗二上蘇南收荒。
送走了父親的水香,心裏有點難受,父親雖然不太能幹,沒能給她帶來好的條件,好的生活,但二槐畢竟是她的父親,為人老實,水香害怕父親在外麵吃虧。可母親也是為了這個家,某種程度上更是為了自己。回到家的水香每天早上不再睡懶覺,總是乘早涼開始預習從桃紅的姐姐桃花處借來的初一的書,有時母親忙,還幫母親洗洗衣服。父親不在家,母女倆睡到了一起。這時候秀英把女兒當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和支撐。每天睡覺前,秀英會給水香傳授一些有關女人的事。比如月經來的時候不要下河洗澡,不能吃麻辣的東西,天天要用水洗洗屁股,保持清潔,長大後才不會有婦科病。再比如奶罩不宜太緊,那樣會束縛奶子的生長,女人沒有飽滿的奶子,就像男人沒有胡子不能叫男人一樣。還有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上男人的當,輕易被男人騙了,女人一旦失身就不值錢了。有時候說得水香心裏咚咚直跳,好在燈滅了,看不見臉紅,隻是感到身體有點燙燙的。
4、初中的紙條
當秋天隨金色的穀香一起飄來的時候,水香已是大顧中學的一名學生了。上中學的水香很方便,學校離家不遠,在莊子的東北角上,三麵原來是田,現在也新砌了一些房屋。東麵是條南北向的大河,河麵寬闊,太陽照在上麵波光粼粼。這是一座有著四五十年曆史的老校了,也是本縣辦得最早的學校之一,有高中、初中。教師大部分是外地的,有些是由大城市下放到這兒的,都是正規的大學生,很有水平。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裏曾名躁一時,現在縣裏局級以上幹部有十幾個在這裏讀過書,在外麵的教授學者更是不計其數。盡管到水香上學的時候,學校已沒有了高中,隻剩下初中,教師也走了一部分,但“大顧中學”依然叫“興化縣大顧中學”,而不象一個村級初中,其他的村級初中都叫“興化縣某某鄉某某中學”,隻有“大顧中學”響當當的四個字全縣人都知道。學校校園環境很美,最北麵是一排教師宿舍,南麵是教師的辦公室,沿河是學校的食堂和學生宿舍。再向南是一塊塊菜地,都已分給了各個教師,成了他們的“南泥灣”。一條環形的道路是學校的天然跑道,跑道上長著整齊的樹木,已經成材,它們見證著這個學校幾十年的興衰。上了初中的水香在新環境裏有點新奇興奮,班上那麼多外地同學,況且她恰好和好朋友桃紅分在了一個班,春來也在她們班,網鎖不上了,聽說真的跟他爸爸到蘇南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