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桂林和花子幾個女人將楊玉和帶回來的白布放到常女的炕上,扯著布做孝服。她們給紮根做了身肥大的,先給他穿上。然後再依輩份給大人們做。“哧哧”的扯布聲像撕扯著人體和肌肉,傳進這邊屋裏。楊玉和被這聲音扯得心煩意亂,他煩躁地叫了聲:“給我拿酒來。”
女人們被這一聲突然的嚷聲驚呆了,她們小心地住了手。楊江、楊河知道二叔的心情,便示意她們輕點聲。
他們走到楊玉和麵前,小心翼翼地把一個小酒壺送到楊玉和麵前,輕聲問:“二叔,你要點啥菜?”
楊玉和睜開眼,低沉地說:“隨便吧。”
這時,常女讓紮根給楊玉和端上一盤拌豆腐,上麵頂著綠綠的蔥花,滴上了幾滴香油,靈芝自製的麵醬拌進白嫩的豆腐裏,使盤子裏的這道菜紅、白、綠相間。這是楊玉和最愛吃的也最簡易好做的菜。每當楊玉和回來,靈芝都讓常女給丈夫首先端上就酒喝。因為丈夫嘴急,隻要先用菜堵住了他的嘴,其它慢慢做幾道菜也無所謂了。
紮根端著盤子走到楊玉和麵前,閃著大眼睛說:“爺爺,你喝酒吧。”
楊玉和見孫子身穿著寬大的孝服,腰裏用麻坯紮著,後腦勺上的小辮子栓著白布條,兩隻鞋的鞋頭上也補上了白布片。孩子端著盤子看著爺爺,那雙與個頭很不相稱的大眼裏露著驚恐、不安,楊玉和知道這完全是因為自己那突如其來的斷喝。他的鼻子一酸,悲愴的淚水順著老臉流下來,忙顫抖著手把盤子接過。
小紮根極懂事地給爺倒上酒,還把楊江遞過來的筷子給了爺爺。
菜沒動筷子,楊玉和隻是一仰脖就“咚咚咚”一氣把小壺裏的酒喝了個精光。然後放下酒壺,一把將紮根拽到自己懷裏,把長滿胡須的臉貼在孫子那稚嫩的臉上。一對祖孫就這樣偎依著。
常女想起了婆婆說過的話,她支撐著虛弱的身子,挪動著小腳,來到灶前給爹燒開水。桂林馬上蹲到她跟前,說:“嬸,我來吧。”
常女搖搖頭,還是吃力的拉著風箱。婆婆臨終前的囑托是不能讓人代替的。所以她盡管渾身沒有力氣,但還是忠實地兌現著對老人的承諾。
常女端著水一步一步進了楊玉和的屋子。她拉過木凳,蹲在地下,輕輕地對楊玉和說:“爹,燙燙腳吧。”
楊玉和一怔,以往總是靈芝給他端進熱氣騰騰的盆水,也是這樣蹲在地上,給他朝腳上撩水。而現在,斯人已去,今非昔比,他怎能讓纖弱瘦小的兒媳給自己洗腳呢。
他放下紮根,脫掉了襪子。常女的手伸進水裏,楊玉和馬上搖搖頭說:“不必了。你歇著去吧。”
常女抬起頭,看著公爹那慈祥的麵容,由不得想起自己的丈夫。父子倆是那樣相像,一樣是寬寬的下巴,高挑的眉毛。而現在丈夫卻長眠不醒了。今後家裏老的老小的小,這日子可咋過下去啊?她越想越掏心般的難受,淚水“吧噠吧噠”地掉進水裏。
“紮根他娘,你聽我說。”楊玉和把腳泡進水裏,他依然眯著眼睛,勸解著兒媳。“人沒了,活著的也得過下去。你是咱楊家的媳婦,凡事得想開點,別鑽牛角尖。紮根還小,我又常年不著家。這個家你得扛著點啊”。
聽見楊玉和輕輕的歎了口氣,常女忙拽過毛巾遞給爹,她嗚咽著點了點頭說:“嗯,我知道了爹。你也得保重呢。”說完擦了擦眼淚,就跑到自己屋裏,努力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楊江進來了,他輕輕端過二叔洗完腳的水,交給身後的楊河,拿過凳子上的毛巾給二叔擦著腳。正要說話,楊玉和先開了口:“排幾?”他指的是幾天後將死者埋葬。
“排七。兩個人一起發送,有好多事怕擺布不開。”
“不行。”楊玉和睜大眼睛說:“你也不想想,這是啥時候,還講那個排場啊。排三就行。要有困難就排五。越快越好。”
楊江想了想,便說:“那也好。那就從明天開始上幫忙的?”
楊玉和又眯起了眼睛,說:“我不管。明天我還得上南邊……送貨去。家裏的事你就看著安排吧。”
楊江急了:“二叔。你能不能這幾天在家裏發送他們娘兒倆?再著急的貨也得先讓人入土為安吧。你這樣……”
楊玉和睜開眼睛,他固執而堅決地打斷楊江的話:“我的事不用你們管。楊江,你要是楊家的人就聽我的,麻利把喪事辦了。就按你說的,讓他們娘倆入土為安。我的事該辦的還是要辦。去吧。我累了。”
楊江看說不轉二叔,隻得與楊河回到自己家,幾個人認真商量起辦喪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