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的冀鋼反複思考著自從打入敵人內部,沒出現過任何秕漏,敵人不可能知道他的底細。難道我方工作人員出了叛徒?不,不可能,與他單線聯係的楊玉和不可能將他出賣。這一定是敵人的試探,他知道敵人慣用的伎倆。黔驢技窮,他不會上當的。想到這裏,他凜然地笑了。決心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咬定決不向敵人屈服。
三天後,憲兵隊長朱野清夫和國本一臣親自審問。他們將冀鋼叫到審訊室,拿來一張紙對他說:“你的,寫出你的名字。”
冀鋼拿過筆,毫不猶豫地寫下了“冀鋼”兩個字。
朱野清夫突然厲聲問:“你什麼時候和一區共黨聯係的?送過幾次情報?”
冀鋼鎮定自若,裝作不解地說:“太君,我不知你在說啥?”
朱野清夫甩過那張寫有“北田共”的信讓冀鋼看,冀鋼心裏有了底。他知道朱野清夫隻是在懷疑他,便裝作十分委屈的說:“太君,這不是我幹的,我跟一區沒有任何聯係。我隻知道孝忠皇軍。這是天大的冤枉。”
朱野清夫看著冀鋼,再看看那“北田共”三個字,獰笑著說:“中國字可摞起來用,也大大的可以拆開來寫,‘北田共’不就是你的‘冀’字嗎?你的,大大的撒謊。”
冀鋼麵無懼色,堅決地搖搖頭說:“沒有。拆字不能說明那字就是我寫的。太君大大的弄錯了。”
朱野清夫暴跳如雷,他大喊著“用刑。”接著雨點的樣的棍棒向冀鋼身上襲來。冀鋼咬著牙,還是一口咬定:“不是我寫的。我沒有寫。”
朱野清夫又讓手下給冀鋼身上壓上了杠子,腿底壓上了磚頭,冀鋼還是堅持著說:“不是,不是我寫的。我沒有。”
敵人想從他嘴裏得到肯定的口供,但一無所獲,隻得再用更凶惡的手段灌辣椒水讓他就範。但冀鋼就是三個字:“不是我。”
敵人幾次將冀鋼打得昏死過去,又用冷水激活過來。不擇手段地折磨著他,用煙頭燙冀鋼早就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傷處,用燒紅的鐵條烙他的胸膛。所有的酷刑用盡了,可冀鋼還是三個字“不是我。”。
楊玉和將武器送到後,連夜趕回黑石村。剛才他向梁玉中彙報了冀鋼和梁瑞本等人被抓、貴子不知下落之事。梁玉中的眉毛擰在一起,他想到我們最近連連打了幾個勝仗,敵人不甘心失敗,勢必要做最瘋狂的反撲。戰爭的殘酷雖然使人我們的隊伍更加堅強了,但敵人方麵也會更加猖狂對我們下毒手。梁瑞本等村幹部的被抓很可能是我們內部出了內奸,但冀鋼同誌的被抓卻存在著很大的迷團。想到這裏,梁玉中對楊玉和說:“老楊,你先回村安頓一下,然後馬上進城打聽打聽冀鋼同誌的情況。我也要另派人從別的渠道進行偵察。一定要救出我們的同誌。但也要有不好的思想準備。因為戰爭總是要有犧牲的。我們的任務是不能讓他們的血白流,要繼承他們的事業,更多更快地消滅敵人。”
楊玉和一聽這些話,使勁地點點頭。但他馬上想到了貴子,不好意思地囁嚅著說:“老梁,我家的貴子,不知脫險了沒有?我很不放心他。是不是也要順便打聽一下?”
一說貴子,梁玉中的臉色舒展開來,說:“老楊,你有一個好孫子呢。要不是他,我們這邊的黨組織也會遭到破壞。”接著把貴子冒險帶傷跑了五個村將消息提前告訴了我們的組織,使這些人及時躲藏起來,才幸免於難。
楊玉和擔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他抹著眼窩裏的淚水說:“這孩子,這孩子,也不給家裏捎個信。他現在……”
“他現在很好,就在我們支隊,跟著隊伍打仗去了。你放心,鐵儒是個好同誌,他不會丟你楊家的人,也不會給你臉上抹黑的。我想你們家裏人一定急壞了。你就先回村裏一趟。還有,這裏是我們需要的貨物名單。路上小心啊。”
楊玉和接過東西裝入他的褡褳裏,告別了梁玉中,快馬加鞭,一氣走了七十多裏山路,連夜趕回了黑石村。
黑石村籠罩在腥風血雨哭天喊地的氣氛中。梁瑞本被敵人殺害了,臨死前還高喊著口號。城裏的人們傳頌著辛山梁瑞本等革命烈士的英勇事跡。當罪惡的子彈讓他們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時候,城裏的鄉親們自發地來到刑場,等敵人走後,趕緊用草席裹著這些人的屍體用擔架送回了各村。
當黑石村人焦心地等著梁瑞本的消息時,卻等回了梁瑞本的屍體。這真是晴天霹靂,盡管人們早已有了思想準備,但還是被這殘酷的現實擊呆了。梁家的大大小小絕望地號啕著,梁母這個年近七十的老人一下子被擊打得吐了血。梁瑞本的妻子抱著不到十歲的女兒也哭成一團。她們要看親人最後一眼,知道慘相的男人們阻攔著,勸說著……,他們實在不忍讓烈士的親人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軀體。隻有幾個膽子大點的人看到了全部真相。
真相是那樣慘不忍睹,這是他們有生以來見到的最可怕最恐怖的慘相。梁瑞本的軀體已經沒有一處是正常的了,背上、腿上被狗撕咬的傷處還汩汩流著血,衣服成了一條條的碎片,身上的鞭痕、刀痕橫一道豎一綹的交疊著。沒有一處不滲血,沒有一處不是傷痕。他的一隻耳朵已經被削去,臉上也是刀痕累累。隻有那雙眼睛半張半合,從張著的半個瞳孔裏看到他的全部的憤恨和不甘,似乎是執意要看到鬼子完蛋才能瞑目。
“我的兒啊。你死得慘啊,你不管我了啊……”梁老太太哭著,她眼裏已沒有了淚水,幹澀的眼眶裏隻有烈火般的憤怒,嘴角的血流在下巴上……,撲通一聲,她又栽倒在地上,老人家又暈了過去。女人們又揪起她的頭發哭喊著救她。梁瑞本的妻子,這個窮人家的女孩子,早就哭得嗓子沙啞了,她拉著女兒,一步一聲叫著:“瑞子,瑞子,你回來啊。我等著你碾米來,等著你送柴來,等著你哄咱閨女來呀,瑞子,你別走啊。瑞子啊,你說要跟我白頭到老呀,可你就這樣被害了,留下這老小讓我可咋過啊……”那聲聲控訴就像一顆顆冰雹打在人們心上,一字一淚,一字一滴血哪,男人們咬著牙鐵青著臉,女人們陪著一起掉著同情的淚水。一時間黑石村的街上布滿了陰霾。
男人們迅速把他裝入一個木櫃裏,農村的習俗是“凶死”的人不能過三天,人們便連夜將他掩埋了。黑石村的鄉親們渡過了一個最難忘最可怕的夜晚。
楊玉和從西梁翻過來,正碰上人們抬著梁瑞本的棺柩往地裏埋,那黑壓壓的人群護送著那隻“木櫃”,步履沉重的向梁家墳地走去。楊玉和一屁股蹲在地上,他知道了梁瑞本已遭了敵手,心裏一下子像鋼針紮了一樣難受。當時如果不是急著去“送貨”,而是拿錢去贖他,情景還會不會是這個樣子?而如果贖他會不會救得出來?他斷定朱恩武沒有履行諾言,一縣之長救人是不成問題的。一定是他靠不住。想到這裏,他對朱恩武頗有微詞。其實他不知道,朱恩武已經被緊急召回張家口,就在他離開的三個小時內另赴任去了。
“瑞子啊,你回來吧。讓我再看看你呀。”又是一陣淒厲的哭聲被風刮進耳朵,棺柩要下葬了,楊玉和打了個寒噤。他又想了很多很多……。
梁瑞本是他看著長大的,這個孩子心地是那樣好,正直善良,敢說敢幹,跟貴子總是形影不離。梁老太太每見著楊玉和總愛開玩笑說:“楊家大哥,我是不是也給你拉扯了一個孫子?俺家瑞子總是離不開你楊家呢?”可是人說沒就沒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夥子就這樣被敵人殺害了。楊玉和想到這裏,心情極為複雜,是自責還是愧疚?是讚佩還是惋惜,他說不清楚,反正一刹時他覺得自己是那樣渺小,那樣不堪一擊。想來想去,他歸結到一處,敵人太猖獗了,太可惡了,不把他們徹底消滅,我楊玉和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