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一個橙色皮箱引發的命案(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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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殺是在上午九點鍾發生的。

據當時在場的人說,袁一平被刺中以後,他身板挺直地又站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等待什麼。這時,大廈鍾樓的報時鍾突然擊響了,他才極不情願地摔倒在地上。

鍾聲低沉、悠揚,像喪鍾般悲哀而又意味深長。

二十幾年以後,有人說,這一聲鍾鳴宣告了新一輪命運搏殺的開始。

這一天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北京地區在接連下了幾場重雪以後,突然雪霽天晴,碧空如洗。刺目的陽光從漫天裏無遮無攔地斜射下來,又被白皚皚的積雪反射回去,在半空中濺起無數亮點,金光閃爍,明媚輝煌。

王星敏說,那天的一切都顯得太直接、太明亮了。一切掩飾都被揭去,透徹中充斥著不祥。

凶殺發生的地點是北京火車站站前廣場。這裏本來就是一個車水馬龍、人流熙攘的熱鬧場所,近日由於每天都有數批知識青年從這裏乘專列發赴山西省各地農村插隊落戶,所以廣場完全成了紅旗和人頭彙集成的海洋,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喧鬧到極點。

然而,就在這個明亮輝煌的時間,這個冠蓋如雲、稠人廣眾的地點,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一個青年把另一個青年殺死了。他使用的是一把真正的凶器——三棱刮刀。

根據一切跡象判斷,這是一起突發性的鬥毆致死案。

兩撥青年因一樁瑣事而發生了爭執,互不相讓,進而互毆,接著拔出了刀子,最後是一個人的死亡。

根據從現場提取的證言分析,這起案件背景單純,不含任何政治性或階級色彩;過程呈直線式,平淡得幾無情節;從驟發到結束僅僅持續了半分鍾。至於殺人動機,人們沒有再費心研究,因為同那個時代所發生過的許多傷害案件一樣,這起案件的動機也是既荒謬又簡單的。

簡單得令人費解,荒謬得完全不符合邏輯。

應該說,死亡是突然降臨的,沒有任何預兆,無法前期防範。除了兩個當事者和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以外,別人無須負任何責任。

然而,在事過二十六年之後的今天,許多當年的知識青年仍不能忘記這個事件,無法平靜地對待這個已成為曆史的死亡。他們甚至把它當做自己以後十年苦難曆程的起點。

人們告訴筆者,這是一次極不尋常的、帶有神秘意味和啟示性的死亡。它聯係著為爭奪命運而引發的更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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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吵是知識青年們在廣場上與親友話別時發生的。據目擊者說,起因是為一件待運的行李。準確地說,是一隻很漂亮的牛皮箱,橙黃色,華貴而醒目。當然,這隻皮箱之所以會引起麻煩,不在於它嘩眾取寵的外表,而是它的實際主人,以及在以後引起了諸多猜測議論而一直未被證實的、皮箱裏麵的真正內容。

袁一平和其他幾個學校方麵委任的知識青年臨時負責人在清點待運行李時,看見這隻皮箱。袁一平猶豫了一下,他似乎有幾分氣惱,又有幾分惶惑和無奈,望著皮箱愣怔了好一會兒。清點完行李,他又反過身來,用手拎起了皮箱。就在這一刻,他的臉漲得通紅。

他肯定感覺到了什麼。

“這是誰的皮箱?”袁一平向周圍的人問。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嘶啞。

無人應聲。

袁一平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怪,既開心又痛苦,臉上的肌肉很難受地擰在一起。“媽的,好漢們都上哪兒去了?”他恨恨地罵了一句,然後雙手一揚,用力把皮箱拋向天空。皮箱沉重地摔回地麵,又滾動了一下,落在一窪汙髒的積水中。

這時,一個戴著一方花頭巾的姑娘靜靜地從人群中走出來。她低著頭,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很吃力地提起皮箱,準備把它再放回行李中。袁一平擋住了她。

“是你的?”袁一平頗感意外地問。

“嗯。”姑娘低著頭,神情靦腆、窘促。

“行李牌上的姓名為什麼是陳成?”

“陳成也要到山西去,他報了名。”姑娘說。

“嗬嗬。”袁一平又一次怪笑起來,“別做夢了,判決書已下,陳成馬上就要吃槍子了!”說完,伸手就去搶皮箱。姑娘緊抱著皮箱不鬆手,被袁一平連箱子帶人一起推倒在地上。

袁一平回身向自己的同伴說了句什麼,有人遞給他一把匕首。他拿著匕首,彎腰就向皮箱捅了一刀。

人們記得很清楚,直到這時,楊宏全才挺身站了出來。據說,這個人長得又瘦又矮,身單力薄,但麵目卻清秀俊朗,一派小生模樣。二十六年後人們提起他時,偶爾還用“小美男子”這個稱號來指他。當然,我隻是在後來才知道,這種稱呼其實是另有意義的。

楊宏全彎腰躬背地護住皮箱,低聲說:“皮箱是我帶來的,我再送回去。”他的聲音裏帶有明顯的乞憐成分,低眉順眼地不敢正視袁一平。“是我,我帶來的。”他又重複了幾次,聲音更低、更小。

楊宏全還想更多地解釋什麼,但是他已經來不及了,身高力壯的袁一平死死地擰住了他的脖領子,並且用匕首頂住了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