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簡介
其中《女人藍》描寫了“天葬”的全過程;《多木拉湖的微笑》描寫了多木拉湖的傳說;《光臀八鑿小蠹》描寫了一個亂倫兼***者的罪惡人生;《金塔》描寫了一個剛滿13歲的金銀匠與師娘之間的私情;《灌頂》描寫了一位轉世活佛的一次失敗了的“金剛杵灌頂”儀式。
小說具有獵奇、獵畸傾向,某些內容涉及到西藏牧民的宗教信仰,文章一經發表,就引起中央民族學院藏族學生、西藏讀者的不滿與抗議,一直波及到西藏。作者被迫去了香港,《人民文學》當時的主編劉心武被免職,雜誌緊急撤刊。
在雲南德欽到雨崩村的途中,想看梅裏雪山的日照金山,留宿飛來寺的守望6740客棧,第一次聽一個姐姐講述親曆的天葬。轉述的她朋友的經曆比較驚心動魄:因為偷看了不該看的天葬,要被挖掉眼睛,或者砍手來接受懲罰,據說是動用了軍區的關係求情之後,吃下混入血肉的糍粑青稞麵團而躲過一劫。
關鍵詞:西藏天葬灌頂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
在視野邊際,看著我——這片陰憂而寥闊的記憶
作者:馬建
馬建: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女人藍
汽車拚命爬上了5000多米的崗巴拉山,幾輛解放牌卡車還在下麵困難地移動。山頂最後幾片雲擦著亂石和瑪尼堆往峽穀滑去,羊卓雍湖展現出來。湖麵映滿藍天,還把遠處沐浴在陽光下的雪山頂倒插在湖裏,使你不覺產生擁抱的欲望。這是通往後藏的盤山公路。
在拉薩住了一個月,遊遍了所有古廟古寺,特別是大昭寺。那裏是藏族佛教聖地。來自各處的聖徒不絕如縷地圍著那裏轉經,祈求來世投胎富足人家,不再受苦。門前磕長頭的人群像職業運動員操練一樣趴下,站起合掌,再趴下。對旅遊者來說,算是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特別是西藏的葬禮,更吸引外地人。我背著照相機去了幾趟天葬台。不是天不亮葬禮已完,就是遠遠被發現不準你靠近。有時還把石頭扔下來叫你快走開。幾次悻悻而歸。
聽說死人要先在家裏停屍三天,然後由家人背到天葬台下,一路不能回頭。走到村口或路口要把一個紅陶罐摔碎,表示死者靈魂不再回來。天葬師要來點上香火。有錢還要請喇嘛念經,把死者的功績介紹到佛國,由那裏再去投胎轉世或者就在佛國裏永遠生活。天葬師要把死者身上的肉全部刮下切成碎塊,再把骨頭用鐵錘敲成糊狀,如果年輕骨嫩的還要撒些青稞麵,攪拌後讓鷲鷹吃掉。如果死者是個信徒還要在胸前用刀劃個有吉祥意義的符號。最後把死者頭皮交給親屬,天葬算是完成。再跟死者來往就到寺廟裏燒香拜佛了。
我準備去後藏偏僻的地方碰碰運氣,設法看到天葬場麵。當汽車轉到山底沿羊卓雍湖奔馳的時候,我覺得頭暈。推開車窗,外麵湖麵平坦,陣陣清風沒一絲塵土。但汽車裏擁擠不堪,陣陣羊皮子的膻味頂得我無法呼吸。我忍受不住便逃下了車。
這是八月,高原的黃金季節,天空又藍又透明,使你都感覺不到空氣。我走到湖邊放下旅行包,掏出毛巾痛快地洗了個臉。這裏叫浪卡子,是個上百戶人家的小鎮。藏民在山腳下蓋起一排排泥屋,屋頂全插著經幡。一座很小的喇嘛寺立在半山,牆壁塗成紅白二色,屋簷下有一條很寬的藍色,旁邊是幾堵沒屋頂的斷牆,還有一座靈塔剛剛塗上白灰在陽光下閃耀著。
這是個很美的地方。湖邊沒有一點雜物,卵石在水裏清晰可見,陽光一直透進湖底。那些屋頂上紅黃白藍色的經幡在陽光下隨風搖動,示意著佛國的美好境界。這片泥屋的下麵,也就是靠近湖邊,有座水泥紅瓦房,大概是鄉公所。我掏出那張蓋著紅印章的假介紹信,走近一看又不像鄉公所,隻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平房。
一個當兵的走出來,聽口音是四川人。他招呼我裏麵坐,我就跟他進了屋。這是個電話兵部,他駐紮這裏,負責維修這一段的電話線。平時線路暢通就去湖裏釣魚,大概還看看雜誌和武俠小說。他很高興我要求住在這裏。他已經在這兒呆了四年,學會了不少藏話,常跟鄉裏藏民串門喝酒。一支衝鋒槍就掛在牆上,屋裏亂糟糟的像個廢品倉庫。
我打聽這裏有沒有天葬台,他說有。我又問最近有沒有天葬,他怔了一下說前幾天剛死了個女人。我興奮起來繼續問他,他卻支支吾吾說要去買酒晚上喝。我給他錢,他極不自然地推開就走出去。我心裏開始七上八下推測著,萬一在這裏看不到再碰機會就太難了。哪能我去哪裏就正好死人。這次機會千萬不能錯過。
晚上我倆喝酒,聊著外地的新聞,為了和他搞好關係,我海闊天空吹起牛來。他喜歡釣魚我也釣,而且保證回北京給他寄一副進口不鏽鋼魚竿,並立刻寫了地址,聲稱趙紫陽和王光美都是我左鄰右舍。當然那個地址北京永遠也查不到。後來又跟他談起女人,他很感興趣不斷吸煙。這個話題我可是專家,便把當代女性之開化誇張地描述了一番,還用四川話說,他要到北京我就把我的粉子讓給他睡,並寬容地叫他不要客氣。他摸了摸桌麵,突然跟我說,那個女人才十七歲。
我愣住了,這麼年輕。她是生孩子大出血死的。他說。孩子還在肚子裏。我覺得一陣惡心,掏出煙來。
我倆沉默了一陣子。屋裏地麵很潮,靠牆支了個單人床,是軍用木床,刷著黃漆,床頭那一麵還印著紅五星和部隊編號。牆上貼了很多剪下來的畫報。一堆鐵腳架、電線繩子堆在門後臉盆架下麵。窗戶下半部用報紙糊滿,上麵透過玻璃看得見天空:已經由深藍變成黑色。公路早就沒有了過車的聲音。
當兵的站起,靠在床架上,對我說:你能看到的,這裏的老百姓不管那一套,多數人沒見過照相機,米瑪的兩個丈夫更不知道照相機是怎麼回事。
誰有兩個丈夫?我問。
就是那個死人。
怎麼會有兩個丈夫。我又問。
嫁了兄弟兩個唄。他聲音很小。我呆了一會兒,又問,怎麼非要嫁兩個丈夫?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對勁,人死了還問為什麼嫁兩個丈夫。但他回答了我:她不是本地人,是從乃堆拉遷來的。她家十一個孩子,米瑪又是最瘦弱的一個,剛滿六歲就被人用九張羊皮換來了。
現在還有換人的?我問。他沒回答,繼續說,長大就不一樣了,她還去龍馬孜上過三年學。那會兒她後母還活著。
她後母叫什麼?我覺得這是個值得寫的事,拿出筆和日記本。
她後父是個酒鬼,一醉了就唱歌,還要抱女人,有時就抱住米瑪亂摸,老婆一死他更厲害了。十幾歲的女孩子哪能推開那麼個大漢子。他聲音焦躁不安,我知道他快要罵人了。剛才吹牛的時候他就不住地亂罵。
媽了個八子的,等老子脫了軍裝再說。他臉色由紅變紫,顯出一陣四川男人常表現的倔強。我沒吱聲,等著罵出來的那個字慢慢消退。
他走到門口,看了看風向,電話線一動不動。我把酒喝幹,在屋裏走了幾圈。這裏夏天沒有蚊子,湖麵的濕氣溢進室內,使人覺得陰冷。
能帶我去看看嗎?我說。
他沒抬頭,從桌子抓起鑰匙和手電筒:走。
我倆鑽進村子,沿一排黑駿駿泥屋堆砌的夾縫之間往上走去。小巷坎坷難走,幹濕牲口糞和雜草在手電筒的光下無聲無息地縮著。狗叫成一片。他推開柵欄朝一間有光亮的房子喊了句藏語,我倆鑽進了屋裏。
幾個坐在火堆旁的男人全把臉轉過來張著嘴看我。一個歲數稍大的站起來。當兵的還用藏語說著,其它人看著我。
我拿出打火機打著火,又拿出煙遞給他們。昏暗中隻能看見他們的牙齒。我啪拉又打了一下打火機,讓火苗竄起,他們的下巴都鬆弛了下來,我就把打火機遞給那個站起來的,他接過坐下,這時他們的視線全移到打火機上,互相傳看,不時抬頭對我笑笑。我坐下,旁邊一個青年從布袋裏掏出一塊幹羊肉,切一塊給我。這種生吃牛羊肉的習慣我在羊八井牧區吃過多次,便從腰裏解下刀削著吃起來。他們很高興,又遞過一碗青稞酒。酒沒泡好,麥粒還漂在上麵,我想起了那個女人。
屋裏全是令人窒息的牛糞餅煙味,使人不敢呼吸。我掃了一眼,這裏和其它農民的家一樣簡單:沿牆高出一尺的木櫃上鋪著卡墊,牆用石灰水刷過,進門右邊還有一間裏屋,沒有門簾,裏麵黑乎乎看不清是什麼,大概是米瑪住的內室或是堆雜物的倉庫。火堆正上方是個古舊藏櫃,靠牆邊貼了張佛畫:一個無常鬼手握生死輪回大圓盤,正張口嚇唬著活人。畫很舊,底下貼了幾張藏文佛經片斷,都是印在些紅紅綠綠的紙上。
大概他們說到我要看天葬的事了,幾個藏民一邊看我一邊點頭。當兵的站起,也叫我起來。他帶我走到門後,用手電照著一個紮上口的麻袋,麻袋底下是用泥土做的土坯。
這就是她。當兵的說。
我的手電筒在麻袋上晃了幾下,她大概是坐著,臉對著後門那邊,頭很低,大概是麻袋紮口時按下去的。
躺到床上後我就一直睜著眼,想像著這個姑娘的樣子。她一定會唱歌,這是少數民族的特點,我就常聽到她們在樹林裏、山路上停下來唱,你雖聽不懂,但聽著那袒露無遺的女人嗓子裏發出的聲音也就夠舒服的了。她們還把皮襖解下來紮在腰上,頭發在彎下腰幹活時就滑到耳朵兩邊。我又把在汽車上看到的那個姑娘的臉借來:圓臉,兩腮發紅,鼻子不大,眼圈烏黑,看人直盯盯的,脖子和前胸皮膚白細,從側麵可以窺見**之間的凹處,黑幽幽的不時隨汽車顫動著。
當兵的查完線路回來,擰開燈,麵無表情,點了支煙就挨著我躺下。我倆都無睡意。
他終於說話了:告訴你吧,反正你又不是這裏的人,呆兩天就走了。我要不說出還挺不好受。我也坐起,把枕頭豎在背上聽他說。他說:
我跟米瑪很好,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沒調防。這地方可不是人能長期呆住的。最初我是在山上碰到的她。我上山換電話線,要翻兩座山。她把羊群撒開坐在那裏呆著。我下山的時候背著一大捆舊線,很重。我招呼了一聲就坐在她旁邊。她的狗看了我一眼又睡過去。
那是個挺熱的下午。羊群都找有風的地方吃草。她笑了笑。然後就一直看我,好像我不是個男人似的。我告訴她我是下麵電話站的,她沒聽懂。我就順著電話線指到下麵的房子,她又笑了笑,轉過臉看著崗巴拉山頂,那裏正有一輛貨車在吃力地爬坡,但聲音聽不見。米瑪說見過我,還問我為什麼在這裏住這麼久不回家。她說話的口音跟這裏的藏語不一樣。
那天我剪了一大段電線給她,叫她拿回去曬衣服捆東西用。以後我常跑上山看她。她也常常特意等我,給我她烤製的羊肉幹和青稞酒。她還會把大棗和野生山梨泡成酒。我常跟她一呆就到天黑。她比一般農村的藏姑娘更愛幹淨,身上的膻味和奶酪味不太濃,我倒很喜歡聞。有一次我伸手解她捆在皮袍上的布帶她沒推我,我就和她抱在了一起。
她是我接觸的第一個女人。隻要一挨近她或者手碰著她的脖子下麵我就走馬了。我覺得她在等我。可我還太幼稚。她還告訴我,她阿爸常摳她。她多次跑出來不敢進屋。村裏的人都知道她阿爸跟她睡在一起。青年們都看不起她。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她突然撞進來摸到我床上,我不知哪來的膽子就跟她幹了那種事,而且一夜沒停。天不亮她推開我說要回去了。我幫她套上衣服就睡了。米瑪臨走把她從小佩在身上的鬆耳石項鏈塞在我枕頭下麵。第二天我才知道她嫁給了那兄弟倆。
他說完歪頭看了我一眼又說,這事要說出去我非毀了不可,他們也會捅了我。我嚴肅地點點頭,表示守口如瓶。所以在這篇小說裏隻能叫他當兵的。
當兵的從抽屜裏拿出項鏈,我挨近燈光看了看。這是串瑪瑙石項鏈,間隔幾塊就串個紅木珠,一塊很大的綠鬆石垂在中間,光滑烏亮有姑娘身上那股奶味。我想起在土坯上放著的麻袋裏的她。
後來她又找你了嗎?我問。
沒有,她結婚以後就不上山放羊,在家裏幹活了。聽說老大和老二都喜歡她,兄弟倆一喝上酒,就能聽米瑪在下半夜大聲叫喚。有人還看見老二帶她去汪丹拜佛回來在馬上就幹那事。那會兒米瑪已經懷孕了。這兄弟倆活了大半輩子才娶上這麼個老婆。
她為什麼不再找你了?我又問。
來過。當兵的吞吞吐吐小聲說。我不想都告訴你。
爬上天葬台已經看見太陽從東麵升起。這裏不像拉薩的天葬台處在一塊伸出來的巨石上,平平整整。這是個半山腰,在山丘連著大山的一塊平坦的亂石崗上。有幾根鐵釺深埋在地裏,幾段繩子勒在上麵,旁邊有幾把生鏽的破刀子,兩把大錘和一把斷了柄的斧子。到處是沒敲碎的骨頭渣子,死人頭發,碎了的手鐲、玻璃珠和鷹拉出來的死人指甲。這時山上很靜,鷲鷹還棲在山頂上。
羊卓雍湖開始起霧,一朵朵霧氣輕輕柔成一片,湖麵就不見了。霧越來越濃如女人呼吸一般起伏,輕飄飄彌漫升高,把血紅的太陽遮起。貼著湖麵的霧氣無聲無息地扭動,又慢慢離開湧向山腳。
他們從霧裏漸漸出現了。老大背著麻袋裏的米瑪。他們大概請不起天葬師,或者這一帶沒有。老二背著麵口袋和水瓶,還有一隻平底鍋。走在後麵的是個喇嘛,慢慢我認出來就是昨晚在米瑪家喝酒的其中一個。霧跟在他們後麵升騰。
他們對我笑了笑,解開麻袋,她露出來了。四肢用了繩子捆在前胸,像是剛出生的嬰兒;背上用刀劃了個+,劃開的肉已經幹縮了。繩子一鬆開她就摔在地上。他們把她的頭固定住四肢拉直。這時她仰麵躺著,眼睛看著天空和一縷縷散開的霧氣。老二已經燒起香堆,撒上些糌粑,濃煙很快攪到霧氣裏。還有一堆火上架著平底鍋,老二把酥油化在鍋裏,老大往三堆香火裏加上幾塊糞餅,抬頭看了看山頂。喇嘛早就盤坐在羊皮上打開經書,雙手不停地扯著念珠。他坐得離火堆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