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宋遂良我很少讀當代人寫的遊記,私下以為那是有些閑情逸致的人寫給有些閑情逸致的人看的。這回讀了許立強同誌的《視野》,這種偏見便馬上慚愧起來,才發覺遊記居然可以寫得這樣寬廣、豐富,這樣親切而深刻,獨特的主觀視野和自然的客觀景象如此和諧地結合起來:“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遊記的天地竟是這樣的廣闊妖嬈,它把散文的疆土擴大了、內涵開掘了。

作為一名資深的記者,許立強有敏銳的感覺、準確捕捉差異的瞬間判斷、豐富的知識和聯想,以及訓練有素的文學功夫,但他從不對風景人物作純客觀的敘述,也不搞風花雪月的抒情和不痛不癢的微言大義宣傳教化,而是在冷靜的白描中,傾注著真誠、熱情、低調,他的文字便很容易和讀者認知相同,情感準確,心靈相契,從而取得讀者信任,相信他寫的都是真的。如今這個年頭,“真實”在精神產品中是最值錢的。人們天然地反對虛假。

我讀許立強的《走近昨天》,就多次地感慨唏噓。他寫的是朝鮮,想的是中國;表現的是今天,反思的是昨天,展望的是明天。當他似乎漫不經心地寫到火車百分之九十以上晚點,憑票供應,外彙券,佩戴領袖像章,贈品集中交公,齊唱《社會主義好》……時,我讀時心裏是沉重的,頭腦是清醒的,我仿佛看到了曆史的幽魂在遊走,讓我不堪回首,讓我更深刻地感受到今天的來之不易。可喜的是許立強在描寫這些現象時時刻不忘讚揚朝鮮人民那種團結純樸的精神力量,雖然狹隘幼稚卻十分執著的自給自足自尊自豪,於是我們又還想到我們繁榮的今天缺少了點什麼……《在俄羅斯過國慶節》中,薩留特飯店那位“眼裏分明含著淚”給豪情滿懷的中國客人分發店徽的小姐也激起過我思緒紛紜的感慨,這淚水多麼沉重,飽含著一種劫後重逢的感傷。

一篇遊記好不好看,耐不耐讀,是和遊記的作者感情投入與獨特感受的多少息息相關的。我們讀《徐霞客遊記》,讀《馬可·波羅行紀》,固然因為他們為讀者提供了一個陌生的全新的對象有關,但作者自己彼時彼地表現的探索和冒險的精神,忽然經曆的奇聞異事奇情異想,卻往往是這則遊記深入人心“活”起來的主要原因。許立強的遊記也具有這種特點,每一篇作品都有一種不同的情感基調,如前麵提到的在朝鮮的沉重,在俄羅斯的自豪和感慨。吉隆坡那有名無實的骨肉茶,呆板的皇宮衛隊傳達的是一種苦澀、沉悶,湄公河船上那個賣花的小男孩,連同水上那用木樁撐起的大木床式的房屋和那不把人放在眼裏的魚群,傳達給我們的是同情、隔膜和無奈;他寫看虎跳峽時的興奮、激動,登玉龍山的壯膽、自豪,寫大理的詩情,到麗江的懷舊情緒,石林的奇峭,蝴蝶泉的神秘……都使這些遊記不拘一格,多彩多姿。我還特別欣賞他寫的幾篇美國遊記。人文的、曆史的、現實的折射在一起,不左不右不卑不亢地寫出了它們的特點:百老彙的氣魄和冷漠,自由女神的美麗與黯淡,他把費城比喻為一位功成身退的前朝元老,沉浸在對昔日光榮的自我欣賞之中,他說賭城拉斯維加斯“是一個不靠物質生產而隻靠聚斂金錢發展起來的城市,他竭力製造出了一個令人沉迷的夜景,它瞅準了人性的弱點,它慫恿你的貪欲在幻想中膨脹,又瞅著你的美夢在現實中破滅,讓你在晨昏顛倒的黑暗中走向窮途末路”。這一段話既是象征的,也是現實的,又是理性的,說得非常準確,顯示了一位東方記者的眼光。

立強的遊記散文,還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濃:生活氣息很濃,感情色彩很濃,還有很濃的信息量和很濃的曆史感。愛國主義和人道主義是他高揚的兩麵旗幟。當然,收在這個集子中的四十多篇作品,質量也不平衡,有少數篇章粗了一點,急了一點,筆調還可以多樣一些。

我與立強同誌並不熟悉,隻知道他過去寫過詩歌和小說,這次經朋友介紹讀他的這第二本作品集,不知不覺就被它吸引,感覺他是一個有血性的男子,便匆忙地寫了這樣一些讀後感,請立強同誌和讀者指正。

二000年七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