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1 / 3)

第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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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社會文化類期刊的主編,也是多年的朋友,約我寫一篇文章,命題《 夫妻間性生活,應該誰主動 》,我說這個話題寫不了。可是,這位主編不依不饒,死纏爛打。我服了,於是就亂說一通。結果,我的這篇小文被猛批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我卻執拗地想:大男子主義咋了?男人,隻有男人,才是社會發展的動力。這句話說完,我就準備好接受女同胞拍過來的板磚了。

夫妻間性生活的事,要公開地在報刊上討論,這確實是現代社會深化文明的標誌。至於我,這個社會中的自然人,無論是披著文化人的外衣,還是具有文化人的內核,我都應允了編輯對我的邀請。

夫妻間的性生活應該誰主動?在編輯未向我提出這個問題前,我根本沒認識到這是個問題。可認真地想一想,現代的社會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趨向簡單化、明朗化,而唯獨夫妻關係越來越深奧,越來越難以言明;尤其是現代的中年夫妻的關係,越來越微妙。許多妻子要用許多心思來關注丈夫的言行舉止,也有許多丈夫用許多時間來注視著妻子的行走坐臥,這實在是夫妻間的一種艱難。這除了社會的外部因素外,最重要的,還是夫妻間的內部因素。我覺得就今天的話題而言,夫妻間的性生活頻率與質量,是衡量夫妻關係的一把重要的尺子。因為,性生活是上帝賜給夫妻的一頓盛大而豐美的晚宴,吃得好壞,決定著夫妻的精神與身體的饑飽程度。

夫妻間的性生活應該誰主動呢?曆史說,當然是男人。

從中華民族的傳統意識、審美習慣看,從我國曆史的沿革過程看,男人一直是各種事物的( 絕對的 )主宰。從夫妻間的地位上看,丈夫也一直是各種動作的發出者和支配者。

封建皇帝占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嬪妃們隻能被動地等著皇帝來“幸”,而絕沒有主動的權利。一般的富賈也占有三妻四妾,妻妾們要看富賈的眼色行事,想主動嗎?想!可不敢,因為不具備權利。即使是一夫一妻的平民百姓,丈夫也是一家之主,是養妻蔭子的占有者,妻子也基本不具備主動的權利。有一本小說叫《 金瓶梅 》,書中寫了一個非常主動的女人叫潘金蓮,她想占有男人,結果被罵作淫婦,這一罵便流傳千古。( 悲哉女人! )所以,男人被曆史地賦予了性生活的主動權。

從心理上、生理上說,男人更具備主動的條件。

男人的活動大部分都具有社會性,都是呈現給外部世界,讓別人看的,具有炫耀性和支配性,就像露於體外的生殖器具有炫耀性一樣。造物主為什麼把男人的生殖器懸於體外呢?是不是天賜男人的侵略性?是不是天賜的無鞘之劍隨時出擊?說白了,僅生殖器的位置就說明了老天給予了男人的權利——性生活的主動者。這也使得男人一直保持著心理優勢:性生活是我占有的;我要則有,我不要則無。而且以占有的廣泛、深入為快感。所謂“大男人”之“大”,大概與以上因素有關吧。

隨著現代文明的深入,夫妻在社會生活中的政治、經濟等方麵趨於平等,男人的心理優勢,尤其是占有欲被漸漸消融,那麼,夫妻間的性生活該誰主動呢?

男人。還是男人。

中國由封建社會轉入現代的文明社會太快了,人們的各項準備不足,於是,社會本身和人的心理上產生了許多畸形。此時的男人,有被妻子占有之嫌。若丈夫出差外地或夜不歸宿,哪怕是子夜才歸,妻子就不放心了,有的甚至明察暗訪,生怕丈夫“主動”了別人。若丈夫在家主動放棄對妻子的性侵略的權利,曠日一多,妻子受的不是生理的熬煎卻是心理的熬煎。有一則類似民謠的順口溜很說明問題:“出門在外,老婆交代:少喝酒多吃菜,見著姑娘不要愛,愛了也別帶回來。”可以肯定,此類妻子是嚴重的心理失衡;同時,也看到了妻子具有母性的寬容。( 悲哉女人! )所以,男人不想“後院起火”,不想被妻子明察暗訪,不想“一個買柴燒,一個擔柴賣”,就得主動,用主動證明你對愛情、對家庭的愛戴與責任;用主動,證明自己沒有發生過“水土流失”事件;用主動,掩蓋“外麵的世界很精彩”。當然,今天的男人要比二十年前的男人難做得多,因為今天的男人除了還擁有一定炫耀的優勢外,不再擁有對妻子性生活占有的優勢。

綜上,為了社會生活的平穩,為了家庭生活的安定,男人不能也不應該放棄性生活的主動權,或者叫男人的權利。否則,怎麼對得起曆史,對得起造物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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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我曾多次想動筆寫一篇小說,寫一篇荒誕小說,題目都起好了,叫《 今天,地鐵休息 》。內容是某年某月某日,北京地鐵因某種原因停運一天,然後說,因地鐵停運帶來的各種狀況。混亂,大混亂!地麵交通癱瘓,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各種秩序無章可循:有黨政機關的,有企事業單位的,有個人家庭的。生老病死、恩怨情仇,在地鐵停運這天,都會有個意想不到的爆發和結局,等等。我是想按荒誕小說去寫,可我轉念一想:如果地鐵真的停運一天,我會怎樣?我們身邊的人與事會怎樣?我的筆觸無論如何也無法寫盡那種狀態的。

寫這篇荒誕小說的想法,是我多次在地鐵的擁擠中產生的。

一次,早晨坐地鐵上班。地鐵進站,我站在人群裏不用主動用力,就被後麵的乘客推進車廂。進車廂後,就一動不能動。我稍一低頭,和我麵麵相覷的是一位青年女士,兩個人胸貼胸無縫隙地站著。被推上車時,我的雙手一直是舉起的,此時,我的雙手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放下了,放下手就要從這位女士的胸前擠過去。這可不僅僅是“瓜田李下”之嫌,身體任何部位動一下都可能招來“非禮”的責罵。直到下一站,車門開了,車廂內的人才可以活動一下身體,我才轉過身去,背對著這位女士,才讓我緊張的神情得以放鬆。我當時就想:這地鐵會發生多少故事?尷尬的,扭曲的,溫暖的,甜蜜的,一定都有。

地鐵六號線剛開通時,我就開始乘坐。前三天,車廂裏寬敞明亮,人流有序,我感覺六號線是北京運行速度最快的地鐵。三天後就擁擠不堪了,我還嘀咕:這些人都是從哪兒來的?我一邊抱怨擁擠,一邊慶幸六號線又為地麵交通減輕了不小的壓力,那些不用開車上班的人,又為減少大氣汙染做了貢獻。我原來一直是乘坐公交車或打出租車上下班的,因飽受地麵擁堵之煎熬,才下定決心走近兩公裏到地鐵站,也下地鐵。

有一次,我真的遇到地鐵停駛。我在六號線呼家樓站換乘十號線,那天,十號線就單向停運一小時,我們所有換乘的乘客都往地麵上走。哪裏是走,簡直就是隨著人潮漂出地鐵口。到了地麵,依然是邁不動腳步,人挨著人地緩慢移動。公共汽車被擠得走不了,出租車沒有空車。彼時,呼家樓地鐵站口一片混亂。我溜著人群的邊,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單位,走一步念叨一句:沒有地鐵,真可怕。

有網友這樣調侃說:地鐵是活人上車,相片出來;餅幹上車,麵粉出來。我覺得這兩句還是客觀、客氣的。還有兩句就不好接受了:有在地鐵裏擠離婚的,有在地鐵裏擠懷孕的。可以這樣說:乘客在地鐵裏,不僅是過客,而是一天中重要的一段生活。地鐵裏有人間百態,有一個人的道德修養,有人生觀、價值觀。地鐵是社會狀況的一麵鏡子。

地鐵每天要運送多少人次,會有專業部門來統計。地鐵裏每天要發生多少故事,沒人來收集。不過,可以肯定地說:社會上有什麼事,地鐵裏就會發生什麼事。

地鐵,已經不是用“交通工具”這個簡單概念可以涵蓋的事物,它不隻是有軌的車,還是社會形態的組成部分,是城市重要的生命運輸線。

大概沒有哪一種事物,像地鐵這樣被信賴,被依賴,被抱怨,被痛恨,被嘴裏怨恨心裏喜歡著。

目前,北京地鐵的總長度有370公裏,已經是世界城市地鐵排名第二,但仍然不能滿足日益增長的人口和人們對地鐵日益增長的依賴。據說,到了2015年,北京地鐵將達到662公裏,那時會怎樣呢?依然不敢樂觀。城市規模在不斷擴大,社會分工在不斷細化,人口的流動性不會減弱。我們隻能期待地鐵有序發展,有序運行,來保證我們各行各業的有序發展和運行。

春天來了,地鐵運行在春天裏。春天走了,地鐵依然要運行在春天裏。春天裏的故事必然會次第發生。地鐵裏的事,是人間的事,是和你我息息相關的事。

我至今也沒動筆寫那篇荒誕小說,一是怕自己寫得不夠荒誕,被讀者認為是真實事件;二是,我怕寫不盡地鐵真的停運一天會發生的那些荒誕事,讓讀者看到我的無才。最重要的是:我怕地鐵真的停運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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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今年第一次看到蝴蝶,在雲南的漾濞。

一隻白色的蝴蝶,輕盈而優雅地在我眼前舞動著雙翅,她白得潔淨,白得奪目。我喜歡白色。我一向認為白色是最豐富的色係,它蘊藏了天下所有的色彩。

這隻白色的蝴蝶,像在逛花園,像在獨自散步,在漾濞這條千年的茶馬古道上,優哉遊哉,翩然躚然。我的目光追隨著她,一直到花草的深處。

我是專程來看這條路,看這條千年古道的。當地人稱作“老街”。

有人跡的地方,就會有路。有人跡有路,就會有曆史;有曆史的路,就會有讓人心動的故事,就會提示今天的人們怎樣走路、修路、護路。

我喜歡讀史,讀史是為了知今。

有一幅中國曆史上所有茶馬古道的線路地圖,其中一條是由中原至昆明,再至漾濞,再至緬甸、印度。現在,我腳下的這條路,就是上邊說的那條茶馬古道保存最好的一段——漾濞段。

路麵的石板隨處殘留著曆史的痕跡,路邊的建築依稀可見當年的繁華,甚至可以想象當年這裏人喧馬嘶駝鈴響的景象。這段老街,曾經是個街市、驛站。可以肯定,中國曆史上發生過的事,都曾經在這裏風雲際會。

走在這樣的老街上,並不是要刻意去挖掘那些被炒熱了放涼了再炒熱再放涼的故事。我一直認為:曆史上所有古道、街市、驛站的故事大同小異,隻是人物、場景不同,細節略有所別而已。至於那些故事的社會意義、教育意義早已成為常識,“三尺小童亦能暗誦”了。

我走在這條老街上,一是想看看那些“衣上征塵雜酒痕”的馬幫夥計們,當年走的是什麼樣的路;二是體會一下“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意境。

其實,路,就是路。隻是曆經了千年,便成了風景。成了風景,便有人來遊覽,便有我這等文人墨客神經兮兮地來發感慨。路,是不會理睬我這等人的感慨的。路聽到的東西太多了,看到的東西也太多了。路把耳聞目睹的事都記錄下來,卻不會去傳播。路珍藏著所有的風花雪月、刀光劍影。也許,那些不能言傳、永久珍藏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

路,一直都是被動的。魯迅先生說:“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人們最初“走”出路來,是為了生存的需要,或叫經濟的需要。後來,路的用處多了,人們又強加給它政治、軍事、文化等命名。

站在漾濞這條老街,抬眼向山上望去,就能看到另一條盤桓在半山間的白練一樣的路,那就是被譽為“抗日戰爭生命線”的滇緬公路。那條路是專為抗日戰爭修的供給線。當時,老百姓用最原始的方法修建成了最難修建的路。三千裏公路,用三千條人命換來,為了一個民族的存亡,這裏的老百姓用最樸素,也是最珍貴的生命來修那條路,護那條路。那條路已載入戰爭史、民族史和築路史。

想富,要修路;想生存,也要修路。

路,總是一些人在修建,一些人在毀壞。一些人在路上走過,一些人在路上倒下。從路上走過的人,會銘記自己的腳步;在路上倒下的人,就永遠銘刻在路上。大部分的路都比人的壽命長,所以,人們常常會記得這樣或那樣的路,而在路上走過或倒下的這樣那樣的人,隨著時間的磨蝕,就漸漸地模糊,以至落花流水了無蹤影。

現代人不太注意讀史,一是活得現實,眼前的事常讓人目不暇接、措手不及;二是活得輕鬆,認為曆史的事都是“莫須有”的,明天也可以莫衷一是。這不是現代人的錯。我們的曆史常被“顛倒過來再顛倒過去”,人們不知該信哪一句。還有,現代生活的節奏太快了,每天緊張地學習、工作,仍然覺得自己落後。

曆史是無言的,人若刻意地搬動,就會有是非,就像路。

站著的人,走躺著的路;躺著的路,承載著人類的所有悲歡。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古道西風瘦馬,小橋流水人家,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等等,這些與路有關的詩句,讀來都是讓人“愴然而涕下”的。

漾濞老街的一端是漾濞江,江上一座鐵索橋名曰“雲龍橋”。人走在橋上要上下左右地搖晃。橋是路,而且是更為生動的路,尤其是這種搖搖晃晃的橋。常有老人對孩子說:“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長。”老人說的橋,大概就是這種搖搖晃晃的橋。沒有生活經驗的孩子,是不懂得路會搖晃的。曆史告訴我們,那些被稱作政治、軍事、經濟、文化要塞之路,都是搖搖晃晃的。

雲龍橋邊有一小日雜商店,店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妻。我們一行人走累了,在此小憩,買幾瓶水。那對夫妻聽說我們是外地人,是專程來看老街和雲龍橋的,便把家裏能坐的家什都搬出來讓我們坐。一時,椅子、板凳、馬紮擺了一排,還把自己家樹上的果子、壇子裏醃製的梅子,拿出來讓我們吃。我們一邊感謝,一邊大為驚詫:“此地民風依然如此淳樸。”

路是舊的,人是新的。老百姓的生活態度幾千年始終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尤其是在這遠離燈紅酒綠的山區。

漾濞江依然“不舍晝夜”地流著,茶馬古道依然素麵朝天。我沿著這條老街往回走,又看到了蝴蝶,是兩隻,是兩隻色彩絢麗的互相追逐的蝴蝶。有人看到蝴蝶,就會想起一些浪漫的事或悲壯的事,而我,隻想到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