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雲青出家①(1 / 3)

王雲青出家①

五月初四,王雲青帶著全新去旗王府交所欠歲租,她原想再拖欠一段時間,隻是那位團長來催促,她隻得應允。動身的前一天經打聽,王爺未回旗王府,還在包頭城裏。所以她和全新騎馬在九小渡口登船過黃河,進了包頭城裏就直奔彭貴人巷。走在大街上她忽然想到明天就是端午節,該給這位王爺拿點禮品了。於是,她讓全新買了一百個江米粽子,一罐糖稀,提著到了可王府邸。走到大門外,便聽到院內客廳裏鼓板嗒嗒,琴弦聲聲,似在唱大戲。

她猜想得不錯,可王愛聽山西梆子,但他不常去劇院聽,而是時不時把劇院的名角們請到王府內唱,也算是一種小的堂會。今天他就是從魁華劇院請來一群戲子在客廳唱。他點了兩出戲,一出是《四郎探母》,另一出是《拾玉鐲》。待門衛把王雲青領人客廳時,堂會已結束。管家孟克拿托盤端出一百塊白花花的現① 本章從李克仁、梁冰、馬步蕭和王福林先生的作品裏汲取了不少營養,在此特表感謝。洋,嘩啦一聲倒人那個須生撩起的袍襟裏。戲子們個個都興高采烈,樂得合不上嘴,又是哈腰又是作揖,說不盡的謝賞話。

走了戲子們,王爺看一眼窗外,對提進禮品的全新慢慢吞吞地說:“陽婆快落了,你小子到車馬店住咯,你家掌櫃今兒個就在王府住了。”全新拿眼詢問王雲青,女主人便道:“王爺說的是,你走吧。”

留她住宿,不出她所料,比起其他王爺、達官,可王給她的印象還比較檢點。她邊說邊把帶的那兩塊洋煙板子及兩張銀票都拿出來恭恭敬敬放在王爺麵前的桌上,並抱歉地向這位權貴笑道:“王爺,拖了半年,總算給您湊夠了,真不好意思,感謝您的寬限。”王爺倒是對那兩塊洋煙板子大感興趣,他拿起來扯開牛皮紙,用鼻子聞了聞就怪罪王雲青道:“哎,怪不得你號稱‘二老財’,真會裝窮,這兩塊煙板子少說也存放了三年以上。你從去年吼到今年,說沒錢打饑荒,這是什麼?裏裏外外全是鬼?”王雲青哪敢說洋煙是準旗王爺送的?隻得說謊道,“王爺,您想偏了。我哪能存下洋煙板子不給您繳租呢?這是五原老家上月拆房子從房牆裏拆出來的,可能是家父在世時存放下的。他們都知道我這裏缺錢,遂忙忙捎過來,這才把欠您的租金湊夠。”“噢——原來是這樣!那錯怪你了,不說這些了。”他坐直了身子,話鋒一轉問她道,“哎——村下現在旱得厲害嗎?”王雲青忙回說,“是,眼下已五月初了,還點雨未滴。公濟渠因渠口淤澄進不來水,地裏的青苗往死旱,百姓們急得團團轉,天天伸長脖子望老天,期盼能有場喜雨。”

說到公濟渠的清淤,這位王爺還讓東梅林(官銜)寶郎催促多上民工,按澆地多少,攤派費用。結果,兩月有餘還未完工,很不高興,便又問王雲青,“你知道不?那麼點事,竟五六十天完不了?”王雲青解釋說,“知道,來的民工多數是窮人家,帶的幹糧是冷粥冷飯,還吃不飽,又在泥水裏幹活,每天做不出多少營生,要全部清完,還需一個月。”“唉!——”王爺一聲歎息,似觸動了側隱之心,旋指著王雲青說,“關懷黎民百姓是我的本分,他們受煎熬和我受煎熬一樣。這樣吧,你回去辦上五天祈雨法會,叫王愛召那些喇嘛念上五天經,或許能感動上蒼,降下喜雨。也讓百姓們知道,王府也在為他們著急。”王雲青怕花錢,便繞著彎子道,“王爺,您這想法很好,不過辦這樣大的場麵,需多大的開銷,我回去算算賬再定。我已給公濟渠清淤的民工們每人每天補了半斤糧,再花錢,我實難承擔。您看這樣行不行?”王爺對這個承租土地女掌櫃的精幹,心裏很佩服,嘴裏卻罵道,“哎——你這二老財,真會摳切。那祈雨的花費王府出,你隻管喇嘛們的飯食,這樣你該高興了吧!像這種向老天祈雨的事,不宜官辦,隻能民辦,你應理解我的難處。”此時,王爺的煙癮來了,他又打噴嚏又打哈欠,其他事自然就來不及想了。

聲色犬馬,吸食鴉片是王爺不可缺失的嗜好,他有時也想趕時興。清朝垮台,中國結束了幾千年的皇帝世襲製,這多少觸動了這位王爺。一次心血來潮,他居然也提出了廢除蒙旗王公製度,掌管旗務的官員,應由民選來產生。此言一出,社會輿論一片叫好。可他身邊的官員們,像東西協理、管旗章京等人,因牽涉到自身利益,反應卻很冷淡。這些人隨即對他說:“王爺,這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大事,您不當王爺了也不缺錢花。我們要丟了這飯碗,就把嘴巴子吊起來了。我們伺候您多年,您也要體念我們的困難啊。”從此以後,王爺就再沒提這件事,這也是這位王爺一生中最為輝煌的一瞬。

抽洋煙是追求的一種時髦,是他最大的樂趣。如果有個美女給他打煙泡陪他吸食,那更是錦上添花。此刻,王雲青就在身邊,他是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於是,一把捉住王雲青的手道:“你來,給我打個煙泡。”王雲青忙說:“王爺,我不會打煙泡。”“你不必擔心,我教你。”說著就把這美女拉到了隔壁的煙室。

這間煙室潔淨敞亮,煙具或包金或純金,全都金碧輝煌,光彩奪目。這鋪排的奢華,讓王雲青大開眼界,這已不是一般吸食鴉片的場所,似乎已升格為一種文化。

炕上中間是煙具,兩邊鋪著毛毯,放著枕頭。可王虛抬一下手,讓她睡在對麵, 自己則躺在另一邊,並說:“你試著打個煙泡。”對抽洋煙的套路王雲青不陌生,隻是未親手操作過,顯得笨手笨腳。她先拿純金煙釺在放熟煙的金缸裏挑出一片黃豆大小的洋煙,正要放在玻璃燈罩上方烤,可王就指出道:“太小,再大些。”她又重新把煙釺插人煙缸,挑出足有拇指大的一團,拿眼爭求主人的意見。王爺這才說聲“行”,她便放在燈罩上方轉動著煙釺燒烤,還不時用拇指和食指把烤得滾燙的煙泡捏成圓形,才能按在煙槍猴頭的吸孔上。因此,她捏煙泡的指頭燙得生疼,令她直咧嘴,王爺清楚打煙泡的甘苦,他往煙盤裏倒了點茶水,向她說:“哎——你手指頭細皮嫩肉的,哪經得起這燒燙,你蘸點茶水捏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把煙泡打成按在猴頭上,她雙手遞給王爺,他邊接邊還稱讚道:“你打煙泡還行。”說著便孺在燈上吸了起來。讓王雲青驚異的是,這家夥的胸腔容量之大,他竟一口氣把煙泡吸完還不換氣,又喝口茶,“咕嚕”一聲咽後,才吐出一口煙氣來。他看著她吃驚的神氣,便解釋道:“這你就不懂了,一口氣抽完,這叫‘一氣嗬成’還不換氣,再喝口茶,把嘴裏的煙氣用茶水推到肚裏,再換氣,這叫‘水推祥雲’,這樣才更能提神。”說完,他閉著眼沉浸在鴉片作用下的快感中。王雲青以為她的任務已完成,正準備起身離開,王爺卻說,“不能走,正經事還沒辦,你倒想走?你脫了衣裳過來跟我睡一陣兒。”她原判斷這個洋壇骨瘦如柴,已無對女色的情欲,現在看來是想錯了,但嘴裏依然爭辯道,“王爺,您不是隻讓我打煙泡嗎?”“唉——你看著辦吧,不勉強,我不缺女人。”王爺還是閉著眼,顯得很不高興地說。王雲青明自,這烴神是不能得罪的,旋笑道,“王爺,我是故意逗著玩呢,我專門來伺候您的,服侍不好您,我是不會走的。”她邊說邊脫光了衣裳,滾著一身白肉,爬到他身邊躺下,又幫王爺脫掉了他的衣褲。可這個縹頭既沒往她身上趴也無其他親昵的動作,像個行將就木的病人,躺在那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她主動伸手在他身上撫摩,想激發他的情欲,任憑她怎樣挑逗,可他那東西如同曬癟的幹羊肉,彎曲在兩腿間,毫無生氣可言。這反倒讓她放心了,減除了被他揉搓的煩擾。她就寬心地問他,“王爺,你這東西用不成,怎辦?”這位權貴卻自有安排,說,“你用嘴給吸。”聽此言,她惡心得險些吐下。她既想躲過這醃攢事,又不敢明言拒絕,便難為情地說道,“這、這……王爺您這是病,應該治療。”他就不耐煩地說,“治過了,什麼狗鞭子、驢鞭子、鹿鞭子、虎鞭子吃了個管夠,屁事不頂。沒辦法下,我就找來戲子吸,那些家夥們都會計算,給票子不要,就要現洋和元寶,今天我也虧待不了你。”

在難堪中,她突然想起了一則別人說的外國人治療性障礙的趣事,便給他介紹說,“王爺,聽人說外國人碰到這病,就叫來女人拿鞭子抽他,稱是‘虐待療法’,有的人還真管用。不妨讓您試試?”他聽見這奇特的治療,就想得是,隻要能治好病,皮肉受點苦, 自己咬住牙也要扛住,所以就爽快地說,“那你打吧。”她卻擔心道,“我先抽您幾捆,您要嫌疼痛就言聲。”說著,她便在他大腿上抽了兩捆,他並沒有表示阻止的意思,這讓她放心了。於是,就騎在他身上,從胯部打起,一直打到脖頸還沒停,又在左右麵頰打了幾巴掌,直打得他光咧嘴也沒說讓停。一頓飽打,倒打出了奇跡。王爺那幹癟了多年的東西已一柱擎天,再現當年的雄風,使這位王爺興奮得不能自持,還沒等王雲青擺開架勢,即一躍而起撲到她身上把她壓倒。

這場狂風暴雨,讓這位權貴心滿意足。出乎他意料的是王雲青還有這等醫道,叫她一頓猛揍,困擾多年的性障礙居然痊愈了。因此,擁著她在她耳邊說:“感謝你了。”她通過這一番委屈的逢迎,膽子也大了,斟酌著字句說道:“王爺,您不要空話感謝,哈什拉川那一百頃地,是先王時候協議好的事,不要推翻,歲租就別再收了。這樣,我也就感謝您了。”“好一一好!按你的意思辦。”王爺高興得一口答應說,“不過,可有個條件,你必須斷絕跟準旗那個王八蛋(尼王)的來往,也不能再和那個喇嘛鬼混。”講到這裏,他愉悅的心情全消,穿上衣服指著王雲青憤然地說,“一個出家人奸汙民女,又和一個民婦通奸,敗壞了王愛召寺廟的形象。我已給主持寺廟的大喇嘛說了,叫他離開王愛召,也不準在達旗待。如不走,小心他的腦袋!”王雲青想給他辯護,說這個喇嘛行醫鄉村,救治了不少病人,在鄉間他口碑不錯。可話到嘴邊,她不敢說了,如說出去更惹這家夥醋意大發。因此,隻好唯唯諾諾。稍停,王爺的氣色又平和下來,慢慢問她道,“哎——王雲青,再早,聽說唱《上房隙見王愛召》的是你。後來才知道是個姓賈的閨女唱的,這閨女現在就在你那裏。你回去讓她來王府住幾天,我想聽聽她的唱。”王雲青知道這事難辦,便說謊道,“賈芬這會兒不在我那裏,到準旗王府去了。”“哎!她到準旗幹什麼?是不是準旗來人抓走了?”王爺大感疑惑遂問道。她忙回說:“那倒不是,人家出一百塊錢雇她唱十天曲兒,這麼大的工錢哪有不去的!”這位一旗之主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 自己看下的女人,一個個都讓別人嚐了鮮,旋發恨道:“他們才給一百,我給五百,你叫她來。”

王爺出去了,王雲青隙了一眼窗外,天已垂暮。這次她來拜渴可王收獲不菲,王爺已答應不再收取哈什拉川那一百頃地五千塊的歲租。這不是個小數目,是應該高興的事,可她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她總覺得相當空泛和頹喪。王爺讓她就住在這裏,他十二點臨睡前還需抽個煙泡,少不了又要被捉弄一番;一會兒吃晚飯時還要叫她唱曲兒,這些煩心事充滿了腦海。此時,門響了,進來一個人,她以為是那家夥回來了,借著燈光細看時,卻是福晉阿肯。這使她的神經一下緊張了起來,這個女人一定是來討伐她跟王爺偷情的事了,這必是一場醋海狂濤。慌亂中,她正措辭怎樣應付這個醋壇子。待了好一陣,對方並未責罵,卻長歎一聲道:“你真有福氣!你們在炕上胡搞,我在門外都聽清了。唉,你真有福氣!”聞此言,看來這女人不是來鬧事的,王雲青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肚。她望著這位福晉悲酸的麵容,不禁詫異地問道:“難道你沒有這樣的福氣?”如此問話,竟讓福晉抹著眼淚無限哀傷地說道,“從名分說,我是王爺的老婆,實則還不抵娟妓。我嫁到王府,隻跟他過了一夜的夫妻生活,人家就張口閉口說我是爛貨。我在準旗遭旗王爺欺負的時候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人家把槍頂在我頭上,我能有甚辦法,隻能任人宰割……”她淒側地說不下去了。這無能為力的遭人蹂蹦,竟得不到自己男人些許的憐憫,便注定了她一生命運的悲慘。王雲青同情地問道:“既然如此,你不待在旗王府來包頭做啥?”這樣的問話戳到了福晉的痛處。她給她倒了碗茶,訴苦道,“我是身不由己,人家不跟我過夫妻生活,還怕我留在王府混野男人。所以把我強拉來包頭給他提茶倒水當仆人使喚,我連戲子都不如。春天,人家給魅華劇院梁豔樓捧場,一天花了七十二個大元寶,折合三千多塊現洋。你看看,他為了玩戲子們,迷到了甚程度。”她一邊聽,一邊想,對可憐的福晉能說怎樣的安慰話呢? 自己又是個受屈辱的第三者,在她麵前總覺得理短,便以抱歉的口吻道,“大姐,我能幫你何事?”她的同情,讓福晉麵有喜色,遂求情道,“我打得好煙泡,你再給王爺打煙泡時,能不能把我引上?”這是件難辦的事,她沉吟片刻問道,“排除王爺的性障礙,必須是讓女人狠狠地打他一頓,你敢打他嗎?”她頭搖得貨郎鼓似的說:“不敢,不敢。你還負責打他,其他的事我做。”

可悲的女人喲!為了能和自己的男人睡覺,竟求助於男人的嬌婦,以共同去幹那醒凝事。在王雲青看來,這老婆雖缺男人,總還有“福晉”的名分; 自己倒不缺男人,卻無誰人的“老婆”這樣的身份,僅是個伺候權貴們的私娟,使她寒心的是沒有哪個男人是屬於她的。可在福晉眼中,她能和王爺同床共寢,是有“福氣”的人,這令王雲青心裏滴血。對她的男人荒,王雲青很想說:“你到我那裏,我給你找幾個男人。”但話到嘴邊,覺得這既不雅,又怕惹出事來。因此,便改口說:“大姐,我的傷心恐怕你不了解。當今社會的女人,尤其是長得好看點的,那好臉蛋子往往就是禍害,能有幾個是有‘福氣’而不傷心的?!女人就是社會最底層的人,這就是我們的命。”

民國十七年,因是閏二月,農事季節便向前移了二十多天,五月上旬就迎來了夏至。可是,春無雪,夏無雨, 日頭自花花地天天暴曬,旱情已相當嚴重。田地裏已出苗的糜、穀等莊稼的葉已枯萎,草場返青的牧草,被烤得焦黃。農牧民們每日翹首望天在盼雨,老天卻故意跟他們作對,天天碧空如洗,連一絲雲彩都盼不來。

旗王府可王也著急,遂派東梅林寶郎到王家商談,讓王愛召喇嘛來做祈雨。這位身材略顯清瘦的東梅林官員,年約四十左右,一雙眯縫眼灼灼有神。此人蒙漢文皆通,在王府的官員裏,算是才識出眾的人物。他是五月初八後晌來到王家的。來這裏以前,他已到王愛召廟上和掌印大喇嘛德木其談妥了祈雨法會的相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