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冷殘風怏(1 / 3)

他走在這條路上,走走停停,他希望他的腳向前,世界也向前,因為他討厭他正在做的事情——回家。周圍的事物慢慢的倒退,他轉頭看向機動車道,想尋找一點這世界在飛速向前的證據,但是他看到的,是堵得水泄不通的車流,難得看到一兩輛不甘寂寞,試圖在不得動彈的大軍中閃轉騰挪的勇士,但它們所做的,不過是或笨拙或蠻橫的橫著別人車前,使得大家更舉步維艱罷了。少年磨磨蹭蹭的又走了一小段路,他停下來,將背後的書包取下,他蹲在地上,在一陣翻找之後,從書包裏摸出了一張紙,紙上橫七豎八的勾叉,還有大半頁的空白加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不用多說,這是一張試卷,並且是一張糟糕的試卷。

“我不會告訴爸媽的,你把它扔了吧,老師問你,就說找不到了。”少年身後不遠的地方,另一個留著蘑菇頭的清秀少年說道。

“別告訴我該怎麼做。”少年瞥了一眼“蘑菇頭”,語氣平淡。

“哦,那回家吧。”“蘑菇頭”慢慢超過了前麵的人。

“你先回去,我還有事兒。”少年把試卷折好。

路邊光怪陸離的車燈照的人很不舒服,少年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摸了摸不長不短的頭發,最後還是將試卷放進了書包裏,他重新開始在書包中翻找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一部嶄新的手機出現在他手裏,這是上個月那個女人給他買的,但是對於手機本身來說,不幸的是,從第一天認識這個“小主人”開始,它就進入了囚籠,並且永遠躺在書包的最下麵。他討厭這手機的顏色,這種慵懶的金黃色,彌漫著銅臭的氣息,他不喜歡,但是得收著,因為那個女人,他不想得罪她,不想聽到她故作姿態的教導或是關愛,他不懂這個女人,但他知道,從這個女人和她的兒子出現開始,伴隨著自己被父親無端的指責,莫須有的責難越發增多,她越發的從容淡定,和藹慈善,這可不是正常的事情,她總是合適的出現在該出現的位置,該出現的時間,也許連他的父親都一度認為她可以替代少年的母親吧。

“呃,我覺得……,你還是跟我一起回去吧,我跟爸爸說說,就說你感冒了……”“蘑菇頭”表現的善解人意。

少年的舌頭在唇齒間回環,不耐煩的神情,也許路邊堵車的司機都能看得出來。“喂,我說,”他用拿著手機的手指著“蘑菇頭”,“你跟你媽能不能消停消停,啊?”少年的眉頭皺起,走到了“蘑菇頭”的麵前,用手戳著他的校徽,“你好好讀你的書,當你的‘寶貝’,你媽好好的伺候她男人,當她的賢妻良母,不好嗎?回家吧,‘寶貝兒’,別讓媽媽等急了。”少年的白眼,翻的像個吃醋的女孩子。

少年打開了手機,未接電話很多,全是她打的。他總是把電話放在書包的最下麵,用書壓著,好像高貴的書卷氣能壓過奢靡的銅臭味,每一天,她都會在固定的時間給少年打電話,他從來不接,甚至可以說,是從來不聽,但她依舊每天準時來電,不偏不倚。

少年背起書包,從褲兜裏摸出了一支香煙,含在嘴裏。

“抽,抽煙對身體不好……”“蘑菇頭”說話有些支吾了。

“我叫你回家……”少年冰冷的話語化作一支利箭飛向對方。

“可,可是……”也許這個孩子這個月的勇氣都用上了。

“滾!”少年忍耐已久的怒火終於噴發,卸下書包向“蘑菇頭”掄去,“你給我記住,小子,如果有一天你死了,那一定是因為我!”

“蘑菇頭”躲過了少年掄過來的書包,沒有說話,擦了擦自己的鼻子,“那你早點回來。”小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便快速離開了。

“你們是真的煩。”少年餘怒未消,他看了看手裏的手機,通話記錄裏還是熟悉的紅色,熟悉的姓名備注——大蘑菇頭。他把手機放回了褲兜裏,點起了煙,走了兩步,又拿了出來,他撥通了電話。

“喂,告訴爸,我不回來吃飯了,我去湘堯家,晚點回來。”沒有留給對麵任何說話的時間,他掛斷了電話。

電話的另一端,女人還在對著電話說著話:“喂,喂,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你爸爸的,你那信號不好,你早點回來。”正在看報紙的父親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皺著眉說:“他把電話掛了?”“沒有,他那裏信號不好,他去湘堯家了,做完作業就回來,叫我們不用等他了。”女人麵帶笑容,語氣平和的說道。“他那學校在市區,信號能有什麼問題,手機也是新買的……”,爸爸的聲音很低沉,“你不用替他解釋了……”女人看見他有些氣惱,忙說道:“你別生氣,青春期的孩子,脾性是衝點,過一陣就沒事了。”“但願如此吧……”爸爸說話的時候,煙灰掉在了地上,像伏在暗紅色地板上的黴菌,“胡亂掛人電話總是不好的。”

“誒,你這麼大搖大擺的在大街上抽煙,不要命了?”一個頭戴發卡的男孩從後麵挽住了白欖的脖子。

“你抽麼?”說著白欖便將剩下的半隻煙遞了過去,打趣的說道。

“滾,快點抽,讓主任逮到我又莫名其妙當了從犯。”湘堯沒好氣。

“是兄弟麼?屁大點事兒記半年。”白欖繼續著吞雲吐霧。

“我說,”湘堯朝路的前方抬了抬腦袋,“你又把人小弟弟罵走了?”他用額頭上深深的溝壑表達著遺憾,“你這哥哥怎麼當的,對自家兄弟都這樣,真是讓我們這些外家兄弟心寒呐。”湘堯捂著自己的胸脯。

白欖扔掉了香煙,狠狠踩了兩腳:“你要來煽風點火是吧?真燃起來燒了你信嗎?”說著便開始挽袖子。

“別別別,哥,咱好好說話可以吧,別為了一顆菌類傷了感情,嘿嘿。”湘堯老實巴交的臉上出現了極不勻稱的笑容。

“行,兄弟,好好說話,哥現在落難了,怎麼說?”白欖順著往下演。

“沒問題啊大少爺!去我家是吧,我馬上給你家去個電話?保證把你們家‘獅王’的毛捋的順順的。”說著他便要摸手機。“得了,不用了,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不去你家,去圖書館吧。”白欖嘴裏的煙味還未散去。

“得令!少爺您請!”湘堯一彎腰,伸出一隻手,做出迎賓的姿勢。

白欖終於笑了。

他一把將湘堯的脖子欖了過來,用另一隻手中指的關節頂著他的額頭:“那咱就快走吧,小堯子!”

“哎喲,哎喲,哥,能別叫‘窯子’麼,不好聽……”

“那叫‘箱子’?哈哈哈”

“老爸喂,你給取的什麼名兒啊!張口能出一大堆破外號啊!救命呐!……”

少年們的友情歲月,就像鋼琴上的黑白鍵一般,隨心而起,抬手而止,縱使音韻不一,喜樂哀愁,奏響的一串串共鳴,或悲傷,或美好,時黑時白,卻總是一曲絢麗動人的青春華章。

圖書館的二樓,拐角處的小圖書室燈火通明,白欖和湘堯到了之後點了一份外賣,湘堯做在會議桌上,吃的津津有味。

白欖一臉嫌棄的看著張牙舞爪,滿手油汙的湘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買這個了……”

“小夥子,你的最後一次怎麼這麼不值錢呢?可見你的第一次也同樣不值錢,”湘堯舔了舔手指,“落難了還挑。”

話音未落,一本硬殼書已經飛到湘堯臉上,湘堯一個向後閃躲,導致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總算是知道你小子為什麼喜歡看硬殼書了,心機太深,”他用手腕揉著自己的屁股,“要不是不想弄髒了我爸的寶貝書,我肯定一個‘平沙落葉’就能接住。”說著便朝書掉落的方向走過去。

“我讓你找的書,你找了麼。”白欖又從背後的書櫥裏拿出一本曆史書。

“你不說我都忘了,喏,就在那個架子上,先說好,這次借了可得還。”湘堯將剛才扔的書放回書櫥。

“不還又怎麼了,你爸不是叫我們要多讀書麼?所以,我們不僅要好好讀,慢慢讀,最好還得讀沒了,這才顯得我們求知若渴不是?你還是說你弄丟了不就完了麼。”白欖輕輕的搖晃起了腦袋。

“可是這周我就已經‘弄丟’了8本書了,合適麼親?”這小眼神分明是債主在要債。

湘堯見白欖沒再搭理他,估計這“債”是要不會來了:“你以後飛黃騰達了可要記住,我是你精神世界的喂糧人。”湘堯走向一個櫥櫃,他蹲下來打開了櫥櫃下麵的一個抽屜,從裏麵拿出了一個藥瓶,一卷紗布,和醫用棉簽。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對於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來說,湘堯的體格無疑的健壯的,作為校田徑隊的“中堅力量”,他身上的肌肉跟他很般配。他的手肘處有一處明顯的淤青,需要一些處理。

“你不擦點兒?”湘堯向看書的少年晃了晃瓶子。

“不擦。”白欖回答的漫不經心。

“真不擦?”他再問

“不擦。”他再拒絕。

“怎麼啦,就因為給你的小弟弟出個頭,連傷都不想管啦?”湘堯自顧自的擦起了藥。

白欖從書裏麵走了出來,說道:“這事兒誰也別說,包括你爸。”

“你這不廢話嗎,我跟我爸說什麼?正義的勇士為了從血腥的屠戮中拯救出奄奄一息的小王子,奮勇殺敵,披荊斬棘?”對於白欖提出的要求,他覺得滑稽而無聊。

“我說你還是擦點兒,這事兒肯定沒完,明天那幫小子估計還來,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們崇高而偉大的事業?”湘堯不依不饒。

白欖終於被說動了,他合上書,放進書包,起身走到湘堯身邊,幫他用紗布綁好手臂之後,也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因為從小練習遊泳的緣故,白欖的膚色可不像他的名字這般,古銅色的肌膚在燈光照耀下微微發亮。他和湘堯就是在遊泳訓練班認識的,當時兩人為了爭搶一塊浮板,各不相讓,大打出手,勸架的老師都被他們推下水去,最後爭端暫時停息,可兩人靜默無聲,隻是直愣愣的看著對方,訓練完了以後,在遊泳館後麵的籃球場,兩個少年拉開了“決鬥”的序幕,一直打到天黑,也沒能分出輸贏,兩人握手言和,湘堯把那塊浮板折成了兩半,並且把自己額頭上的血抹到了對方的半塊浮板上,白欖也照做,將自己嘴邊的鮮血也抹到了對方的浮板上,兩人從此成了穿一條褲子的兄弟,春夏秋冬,形影不離,即使因為母親去世的原因,白欖不再練習遊泳,他們的感情也沒有任何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