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福升堂(二)(1 / 3)

第十二章 福升堂(二)

就這樣,福升堂藥行被烏家人鬧得一片狼藉。仇掌櫃停了藥行裏的生意,遣散夥計,每天隻把自己關在屋裏。他這時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女兒。他想烏家人跑到這裏來這樣鬧,女兒在那邊的日子自然可想而知,倘若那具撈上來的屍體真是烏龍,烏家一定會遷怒於自己女兒的。仇掌櫃想到這裏,心便越發地懸起來。但是,他又不敢親自去東關鎮看一看究競。他知道在這種時候就是去了也於事無補,反而會給女兒增加更多的麻煩。於是想來想去,一天早晨,就將街對麵饅頭鋪的小大姐兒叫過來,對她說,想讓她去東關鎮打探一下消息。仇掌櫃一邊說,又拿出一塊大洋來。小大姐兒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但大洋卻斷然不收。她說當初與芯蕊小姐感情很好,仇掌櫃又是這西街上出名的好人,現在遇上這種事,自己跑一趟也是應該的,哪裏還有收錢的道理。

仇掌櫃聽了感激地一笑,又輕輕歎息一聲。小大姐兒從東關鎮回來時已是下午。仇掌櫃正等得坐立不安。小大姐兒神色慌張地告訴仇掌櫃,說烏家人已搭起靈棚,正在大辦喪事,遠遠看著出來進去的有很多人,所以她沒敢過去。但是,小大姐兒又說,聽鎮上的人議論,說是烏家人已在準備打官司。

仇掌櫃一聽,就更加提起心來。又過了幾天,東寧縣衙果然下來傳票。東關鎮是歸東寧縣屬轄。來送傳票的包探告訴仇掌櫃,烏家人已去東寧縣衙將他告下來,告的罪名是“心存嫌隙,滅絕人倫,殺人害命,拋屍毀跡”。仇掌櫃見到傳票,心裏反而塌實下來。他想,這樣也好,將事情拿到縣衙去說,也總算有了講理的地方。於是便坦然地跟隨包探一起來到東寧縣衙。但是,這一次仇掌櫃又將事情想簡單了。他理直氣壯地來到縣衙,卻並沒有人給他問案。幾個獄事將他押到後麵監房,二話不說碰上手銬腳鐐就投進了大獄。仇掌櫃一下被弄懵了,不知這是怎麼回事,立刻扒著鐵窗一聲接一聲地向外大喊冤枉。

就這樣喊了一天,才有一個獄事慢慢地朝他走過來。獄事一笑說,看來你這人,是真不懂這裏的規矩啊。

仇掌世問,什麼規矩。

獄事說,我要是你,就趕緊去籌錢,先保下命再說。仇掌櫃聽出獄事的話裏有話,連忙問,籌錢幹什麼。獄事說,你以為烏家隻遞狀子麼,人家還花了錢的。仇掌櫃聽了低下頭,心裏立刻都明白了。直到很多年後,我再想起仇掌櫃在獄裏的那段日子仍然感到很難過。他畢竟是一個讀書人,身體孱弱,大獄裏的那種罪肯定是經受不住的。事後我聽饅頭鋪的小大姐兒說,她曾去東寧縣的大獄看過他。大獄裏陰暗潮濕,到處都在淌水,仇掌櫃坐在冰冷的牆角裏,渾身又髒又臭。她給帶去了兩個饅頭和一些醬驢肉。仇掌櫃雖然很想吃,卻已經吃不下去,隻是用眼一下一下地看著。小大姐兒一邊流著淚勸他,還是想辦法疏通一下,先離開這裏再說。但仇掌櫃卻堅決地搖搖頭。他說不要說現在福升堂已經沒錢,就是有錢他也不會去疏通縣衙的人。他說天下自有公理,他就不相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難道還真會鬧出冤案不成。但是,仇掌櫃又說,他已經在大獄裏想了很久,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個烏龍究竟去了哪裏,如果那具從河裏撈上來的屍體真的是他,他又是被誰害死的。仇掌櫃搖搖頭說,看來這裏麵的事,隻有烏家人自己知道了。就這樣,又過了幾天,仇掌櫃便鬱鬱地死在了獄裏。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仇掌櫃死後,東寧縣衙竟將福升堂藥行判給了烏家。烏虎和蘭世長立刻喜氣洋洋地來到鼓樓西街,儼然已是這裏的兩個新掌櫃。他們先讓人將店鋪裏外收拾幹淨,又改換門庭重新做了招牌。字號自然仍是“福升堂”的老字號,但牌匾已是金絲楠木,“福升堂”三個泥金大字非常耀眼。接下來便忙著購進各種藥材,準備擇吉重新開業。

也就在這時,三黃子突然來到福升堂藥行。三黃子是在一天上午來的。這時福升堂藥行已準備就緒,門口的屋簷下張燈結彩一派喜氣。三黃子來到福升堂門口,對正在忙碌的夥計說,要找新掌櫃的說話。烏虎和蘭世長立刻聞聲走出來,上下看看三黃子問,有什麼事。三黃子衝他二人微微一笑,說正好,兩位新掌櫃的都在,恐怕,你們還不認識我吧。烏虎和蘭世長相視一下,然後說,眼熟。三黃子說眼熟就對了,我相士三黃子雖說來這寧陽城的時間不長,街上還沒有幾個不知道我的。接著又說,我今天來是想問一問,這福升堂藥行是那仇掌櫃的倒了手,還是你們烏家人接手幹的?蘭世長覺得三黃子這話裏有話,就眨眨眼問,倒手怎樣說,接手幹又怎樣說?三黃子不緊不慢地說,倘若倒了手,那就另說了,但如果是你們接手幹,我可要討一筆債。

蘭世長問,什麼債?

三黃子說,當初仇掌櫃還欠我一千塊大洋呢。烏虎一聽剛要發作,卻被蘭世長伸手攔住了。蘭世長的眼裏閃了閃,說,我們是倒了手的。三黃子仰頭哈哈一笑,說光憑你嘴上這樣一說,當然不能做數,俗話講,私憑文書官憑印,這樣大的一另福升堂倘若真的倒了手,你們總該有房契一類的憑據吧?

蘭世長也微微一笑說,請問,你說仇掌櫃欠你一千大洋,有什麼憑據?

三黃子點點頭,說問得好,蘭掌櫃倒真像是一個生意人。然後一伸手,從肩上的捎馬子裏抻出一張黃紙。烏虎走過來,伸手就想抓過去。三黃子卻立刻把手一躲,笑笑說,烏家二少爺,我提醒你一句,現在這一條街上的人可都看著呢,你就是真搶過去撕了也沒用,辦事最好留點分寸,況且你們日後還要在這西街上做生意,信譽二字最重要,倘若幹了賴賬一類的下作事,對自己也沒好處。烏虎臉一紅,立刻惱羞成怒地朝三黃子蹬了一腳。三黃子沒防備,一下仰身倒在地上,招幌折成兩截,捎馬子裏的卦盤簽筒也滾落了一地。

三黃子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收拾起東西,隻是微微一笑就轉身走了。

他臨走隻撂下一句話,我下次再來,可就不是這一千塊大洋的事了。

據小大姐兒說,當天晚上,三黃子就來到饅頭鋪找她父親史掌櫃。

饅頭鋪的史掌櫃隻有小大姐兒一個女兒。當年他父女剛來鼓樓西街時無依無靠,還是仇掌櫃拿出十塊大洋,才讓他們在福音堂旁邊開起這樣一另饅頭鋪。後來生意做起來,那十塊大洋仇掌櫃也就沒再要。所以每說起這件事,史掌櫃父女一直對仇掌櫃心存感激,也很敬佩他的為人。這一次福升堂藥行遭了這樣一場禍事,史掌櫃是從頭至尾都看在眼裏的,隻是無奈自己人微勢單,想幫仇掌櫃一把卻又做不了什麼。仇掌櫃死後,史掌櫃聽到消息曾流著淚說,等將來有了機會,一定要替仇家討一個公道。所以,在這天晚上,當三黃子來到饅頭鋪,對他父女說出想替仇掌櫃打抱不平,一下就說到了史掌櫃的心裏。

史掌櫃對三黃子說,先生隻管說,咱們怎樣幹。三黃子笑了一笑,便將自己的想法對他說出來。於是第二天上午,史掌櫃就和女兒小大姐兒一起來到城東柳家灣。史掌櫃一見三黃子就告訴他,剛才他父女出來時,看到福升堂藥行已重新開張,吹吹打打很是熱鬧。三黃子點點頭,笑了笑,就轉身從裏麵叫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就是我。

在那一天上午,我帶著仇掌櫃交給我的紅木匣從福升堂後牆翻出來,就頭也不回地一直跑出東城門外。我來到瘦龍河邊,站在岸坡上愣了很久,忽然想起這裏離柳家灣不遠,就沿著河邊朝這邊走來。這時已是下午,三黃子還沒有回來。我在河邊的一片柳樹林裏躲了一陣,直到傍晚才見三黃子搖搖晃晃地走回來。三黃子一見我這落花流水的樣子就知道出了事。他連忙問清緣由,又沉吟了一陣,就盯住我懷裏的紅木匣問,這裏麵裝的是什麼。我隻好跟他說了實話。他想了想,說要打開看一看。我雖有些猶豫,但還是打開讓他看了。三黃子拿出那些房契,一張一張仔細看過,又沉吟了一下,忽然抬起頭問我,剛才來這裏時,還有誰看到了。我說沒有人,就連仇掌櫃也不知道。三黃子這才點一點頭,說這就好。然後又對我說,不要再出去亂跑,這一陣就先住在他這裏。所以,我就在三黃子這裏住下來。在這天上午,我一見到史掌櫃父女,他們就將仇掌櫃已死在東寧縣大獄裏的事告訴了我。我的眼淚一下就止不住地流下來。我心裏很清楚,仇掌櫃是被陷害死的。這時,三黃子就對史掌櫃說,有了小五子,再有了你們父女,現在就隻差一個人了。史掌櫃問,誰?三黃子一笑說,沈方如。史掌櫃說,那個書呆子,能有啥用處。三黃子卻說,隻要按我說的去做就是。然後又說,這件事,隻有讓小大姐兒去。沈方如自從那一晚在臨月軒喝得爛醉,就去瘦龍河下遊二十裏外的廣寒寺出了家,法號叫空心。從此每日青燈黃卷,暮鼓晨鍾。小大姐兒在一天上午來到廣寒寺。沈方如一見她覺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才認出,是西街上饅頭鋪的小大姐兒。於是問,有什麼事。小大姐兒就將這段時間福升堂裏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沈方如。沈方如立刻驚得目瞪口呆。接著,小大姐兒又說出自己的真正來意。沈方如聽了沉默一陣,卻心灰意冷地搖搖頭,又歎息一聲。小大姐兒連忙問,怎麼,你不想管麼。沈方如說,我如今已是一個出家人,外麵的事,無心再攪進去了。小大姐兒立刻說,三黃子已經說了,他這一次有十分的把握扳倒烏家,隻是自己不好出頭,他知道你跟芯蕊小姐曾有過一段情意,而你又是一個懂文墨的人,所以就想,由你出麵應該最合適。沈方如被觸到了痛處,苦笑一下說,那都已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小大姐兒說,可是,看在小姐的份上,你也不該不管啊。沈方如又長歎一聲,搖搖頭說,你還是回去吧,回吧。小大姐兒見他心已鐵定,隻好悻悻地回來了。這時我和史掌櫃還有三黃子,仍然等在柳家灣。三黃子一見小大姐兒的臉色就明白了,於是思忖一下,跟史掌櫃商議,索性就由他來出麵。三黃子說,街上的鄰裏看事不公,站出來打抱不平,這樣的理由就是到了縣衙的公堂上也能說得過去,況且這件案子的實情究竟是怎樣一回事,我想東寧縣衙也是很清楚的。史掌櫃聽了沒有說話,顯然有些猶豫。三黃子就又為他打氣說,不用擔心,打嬴這場官司應該是有十成把握的。接著,三黃子就又對史掌櫃說了一句話,他說,等蠃了這場官司,日後得了好處,大家自然是都有份的,史掌櫃一家,還有小五子,三家“三一三剩一”平分,這樣也公平合理。史掌櫃一聽立刻現出驚異的神色,睜大兩眼說,倘若真打贏這場官司,要回福升堂也是要還給仇小姐的,怎麼能把人家的產業分掉?三黃子一下有些尷尬,似乎發覺自己說漏了嘴,立刻又說,道理當然是這樣的道理,不過我想,那仇家小姐總不會讓大家平白受累,待事成之後,肯定也要報答一下我們的,我指的是這樣的好處。史掌櫃仍然有些不悅,很認真地對三黃子說,他做這件事,隻想為仇掌櫃討回一個公道,除此之外別有所圖。三黃子趕緊說就是就是。然後便讓史掌櫃父女先回城裏去,又叮囑他們,千萬不要露出任何聲色,等著他的消息就是。

史掌櫃父女這才點點頭,先回去了。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三黃子領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來到西街饅頭鋪。這女人頭發蓬亂,衣衫破舊,一進來就坐在角落裏不停地抹淚。三黃子告訴史掌櫃,說這個女人才是河裏那具屍體的妻子。原來三黃子經常去城外走村串鄉,早就聽說瘦龍河上遊有一個遊方郎中,不知為什麼被人殺害,又將屍體拋進河裏。所以這一次烏家從河裏撈上一具泡爛的屍首抬來福升堂鬧喪,三黃子便在暗中留了意。後來蘭世長又扯出那件紅布兜肚說是證據,然後就無意中丟到了地上。當時誰都沒注意,這兜肚卻被三黃子趁亂撿起藏起來。這一次,三黃子拿了這件兜肚去瘦龍河上遊找到那個遊方郎中的妻子。這女人一看就認出是自己繡的。三黃子先還有些不放心,讓她一定看準了,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不敢隨便亂講。這女人一邊哭著就又拿出幾件兜肚來,與這一件都是一樣的布料,繡的也是一樣的圖案。三黃子的心裏這才有了底,於是告訴這女人,說是她男人的屍體已經找到,但被河水泡得不成樣子,所以仵作就張羅著草草埋了。這女人一聽,立刻說想去墳上看一看。

於是在這個下午,三黃子就將她領來西街的饅頭鋪。’三黃子先讓小大姐兒去街上的冥衣鋪買來香燭紙表各樣供品,然後就帶著這女人出東城門來到河邊的一片義地。所謂義地,也就是亂葬崗子,專埋一些沒有主的屍體。三黃子早已聽說,烏家人雖然把喪事操辦得很大,卻隻是給縣衙看的,官司一判下來,他們立刻就將那具屍體弄來義地草草埋了。在這個下午,三黃子領著這女人來到一座墳前,燃起香燭紙表,這女人一下就撲倒嚎啕起來。有東關鎮的人從這裏經過,看到這女人跪在烏龍的墳前這樣痛哭,就感到莫名其妙,立刻回去告訴了烏家的人。烏家人一聽說有人去烏龍的墳上哭奠,先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接著一下就著了慌,連忙讓人去城裏的福升堂把烏虎和蘭世長都叫來。這時那女人已在焚燒紙人紙馬,桔黃色的火焰迎著西南風躥起很高。

烏虎走過來,朝這女人看一看問,你在祭奠誰?

女人一邊哭泣著答,我男人。蘭世長又問,你男人是誰?這女人說,就是這墳裏的。

烏虎和蘭世長相視了一下,一時也都有些糊塗了。這時,三黃子笑著走過來,不緊不慢地說,一點也不糊塗,這墳裏埋的是一個遊方郎中,姓霍,家住城西二十裏的霍家集,這是他的女人,得著消息來奠祭自己丈夫的。

烏虎回頭瞪著三黃子,擰起眉問,你又想搞什麼名堂?三黃子笑一笑說,烏少爺,你這樣問可就不識時務了。蘭世長立刻攔住烏虎,走過來問,你究竟想怎樣?三黃子笑微微地點點頭說,這問的還像一句人話。蘭世長說,咱都是外麵混的人,你就明說吧。三黃子說,臨月軒擺一桌酒席,給我賠罪。烏虎臉一黑,擺酒席?給你賠罪?我還沒說完,外加一千八百大洋。

蘭世長回頭看看那個仍在哭泣的女人,想了想說,那天烏虎對你確實多有不恭,要說在臨月軒擺一桌酒席賠罪,也是應該的,隻是這一千八百大洋,有些獅子大張口了吧。三黃子又幹笑了幾聲,然後把臉一收說,仇家的產業,可是明擺在街上的,且不說那另福升堂藥行,光後麵的十幾間青磚瓦房恐怕也不止這個數吧。烏虎突然從旁邊跳過來,抓住三黃子的肩膀狠狠一摜就將他扔到墳堆上,跟著自己也撲上去,用力掐住三黃子的脖子狠聲道,一千八百大洋?我先弄死你這個跑江湖算卦的!三黃子沒有防備,立刻被烏虎掐得翻起白眼,臉色也漸漸鐵青起來。蘭世長一看要出人命,連忙過來將烏虎拉開了。三黃子爬起來,一步一跌地朝後退著說,好好,好你個姓烏的,後麵的事咱走著瞧就是了。

他這樣說罷,就帶上那女人踉蹌著走了。

在這個傍晚,三黃子帶著這女人回到城裏,先找了個餛飩攤讓她吃了一頓飽飯,又掏出兩塊大洋交給她,說人先埋在這裏,等日後事情平息下來,他一定幫她重新厚葬她的男人,然後就打發她先回霍家集去了。三黃子一直看著那女人出了西城門,才又來到饅頭鋪。這時天已大黑下來,史掌櫃父女仍在等著三黃子的消息。三黃子並沒有對他們說在城外義地發生的事,隻是寫了一張狀子交給史掌櫃,又叮囑他具體去怎樣做。

於是兒天以後,史掌櫃就去東寧縣衙將烏家告下來。三黃子事先已做了周密安排。他先花錢請了仵作,重新開棺勘驗屍骨,並詳細寫下筆錄簽字畫押。據那個女人說,她男人身高七尺開外,經仵作開棺驗定,屍體確係七尺有餘,僅這一點就與烏不符了,烏龍身材剛過五尺,應該相差一頭。其次,那女人說,她男人曾為一個長瘡的病人醫腿,不小心割破手指,後來這根手指就爛掉了,因此,屍體的右手應該隻有四根手指。這一點經勘驗也得到確認。而烏龍的兩手卻是完好無損。有了這兩條確鑿的證據,三黃子卻並不讓史掌櫃告烏家“誣陷良善”,而是告他們“合謀害命”。倘若按三黃子所說,這件案子的案由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三黃子為史掌櫃寫的呈詞大致意思是說,霍姓本是一遊方郎中,經常遊走於東寧一帶,後借診病之機,與烏虎之姊蘭世長之妻蘭烏氏相識,兩人很快勾搭成奸,一日被蘭世長回家撞見,登時怒不可遏,於是抄起利刃將霍斬於床上(後經仵作勘驗,屍身確有利器傷數處),然後為毀屍滅跡,又與妻弟烏虎共同商議,合謀將屍體拋人瘦龍河中(現有從霍姓郎中屍身解下的紅布兜肚一件,係蘭世長之妻蘭烏氏親手所繡並贈予霍姓郎中的定情之物,此一點蘭世長本人亦曾當眾承認鑿鑿,有寧陽鼓樓西街的眾街鄰作證)。後來屍體浮出水麵被人打撈上岸,蘭世長為逃脫殺人罪責,也為謀人產業,又與妻弟烏虎串通栽贓陷害,詐稱屍體係烏虎之兄烏龍,蓄意趁機攫取仇家財產,而事實上烏龍並未被害,至今仍還健在,據稱,曾有人看見他正在外地逍遙經商,尚請東寧縣明察。史掌櫃看了這張狀紙,先還有些含糊,他對三黃子說,那霍姓郎中並不是被蘭世長所害,況且他人已死了,何苦又弄了這樣一些惡名編排他,恐怕不妥吧?三黃子卻笑一笑說,咱們現在是跟惡人打官司,自然不能用良善手段,等贏了這場官司,多給那女人一些補償就是,現在先要將烏家人置於死地、替仇掌櫃申了冤,討回他家產業才是最重要的。但史掌櫃想一想,還是有些不塌實,說人命關天的事,總不能這樣信口雌黃吧。三黃子點點頭說,你說人命關天,就是人命關天,那仇掌櫃的命又該記在誰的賬上,他好端端一個本分的生意人,說被烏家害了就給害了,而且在獄裏死得那樣慘,這樣的道理又去哪裏講?

史掌櫃這樣一聽,才無話可說了。史掌櫃將狀紙一遞上去,東寧縣衙立刻就受理了此案。原來這一次,三黃子也在暗中花了錢。他事先曾跟我商議,說是仇掌櫃給我的那隻紅木匣裏有很多銀票,這次打官司恐怕要用一些。他說這一次的官司雖然有著十分把握,但上次烏家在縣衙是花了大錢的,這一次咱這邊自然也要花,而且花的隻能比他們更多。三黃子對我說,他一個走鄉串村占卜扶乩的相士,手裏自然沒有幾個錢,況且這一次是大家出來為仇家主持公道,既然仇掌櫃留下錢,拿出一些用在他的官司上也是合情合理。我想一想說,先生的話是這樣的話,理也是這樣一個理,可是這筆錢,當初仇掌櫃交待得很清楚,隻能交給仇小姐。三黃子聽了卻搖一搖頭,說提到仇小姐,這件事我也想過,我之所以一直沒有找她,一來怕烏家警覺,二來對那邊的事也還不摸底,因此不敢輕舉妄動,不過咱們這樣做,我想仇小姐應該也是同意的。聽三黃子這樣一說,我才拿出兒張銀票小心地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