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往事與鄉情 故園(1 / 2)

第二輯 往事與鄉情 故園

故鄉,偏僻落後的小村。

四十三年前,我以第一聲啼哭,向小村報到,由此拉開漫漫人生的序幕。混沌無知的我,第一眼世界,竟是北風呼嘯滴水成冰的隆冬。憑著隻屬於我且不容變更的生辰八字,風水先生說我是火命生於水月,將地輿不穩。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座幾代同堂幾家共居的舊宅院,確切地,是一座比正房 要低矮的廂房,到底東廂西廂,因父親早已去世,母親又不在身邊,一時無從詢問了。冬天黑得快,已掌燈時分,一大家族人同親戚朋友匆匆吃過飯,便抱著剪好的紙錢,到街頭燒化了,那天正好是一位先人故去的祭日。在隱隱傳來的一聲聲對先人的深切緬懷中,母親不失時機地送我來到這個世界上,親人朋友抹去眼角的淚痕,笑著接納了我,從此,我成了柴姓家族的一員,並有了一個冠以柴姓的名字任世人呼喚了。我在這裏牙牙學語,後來能夠寫些文章,甚至能寫出一點自己的鄉土味道,應該說這裏是我受到的最早的語言熏陶;我在這裏蹣跚學步,後來能夠走出故鄉,甚至走南闖北,我在這裏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古人言合久必分,大家族也不可能長久維係,有一日終於由大家變成若幹小家了。就在“變”的過程中,父親帶著我離開了這個家園。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家園,也是我沒有一點記憶完全聽憑母親述說的夢的家園。

我的故鄉明代就已成村,因村東一座寺廟,寺前並峙兩株巨柏與白楊,粗壯高大似可入雲, 故名雙楊二柏雲峰寺,簡稱雲峰寺。小村有三條主街貫穿東西,我的第一個家園位於南街街南,第二個家園則位於南街街北了,原是柴家的後院。記得第二個家園一院兩家,東屋為老叔占有,西屋為我們了。兩家出來進去,共走一間屋地,做飯各用自己的鍋灶,誰家吃什麼,誰也瞞不了誰,甭指望偷嘴。不過,那時生活都很窮困,吃一頓不摻菜的棒子脖餑就是好的了,至於大米白麵,一年能有幾頓呢?而粉條燉肉,隻有春節才可享用的,要不孩子為什麼盼過年呢?除去不揀柴拾糞,能夠痛痛快快玩兒幾天外,就是要解解饞了,大眼瞪小眼盼了一年三百六十天!現在我們 兄妹四人,我總記得我下麵有個弟弟。大概我兩 三歲吧,一天大人把我轟到屋外,而屋裏有父母和一位臉上有片黑“記”的老太太,一會兒傳來一聲啼哭。我好奇地躡手躡腳過去,但不敢進去,扒著門框,從門簾縫兒看到母親炕上躺著,地下的糞筐裏有一小孩兒,小手胡拉著,小腳蹬端著,小嘴無力地哭著。母親讓父親將孩子抱過來,最終還是父親抱著孩子,裹把草,用糞筐背到了村北的土崗子。小弟一生下來,就因抽風死去了,好短暫的一生,如活到今 天,也應四十歲了,誰曉得會幹出一番什麼事業呢?!這是我 最早的記憶。我後來問母親,說是有這麼回事。而爺爺奶奶在兩家輪番住。奶奶六十多歲時雙目失明了,去哪裏,就由我領著,邊走我邊仰脖告訴:“奶奶,門檻!”“奶奶,台階!”奶奶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牽著我,連聲應著,我是奶奶的眼睛。爺爺念過私塾,有文化,我的名字就是爺爺戴著瘸 了腿的老花鏡,從《千字文》中翻出的。爺爺常給我講故事,尤其愛唱《小放牛》:“趙州橋,魯班修,玉石欄杆聖人留。張果老騎驢橋上走,柴王爺推車劄了一道溝。”並特意告訴我 說:“記著,柴王爺,就是柴榮,後周皇帝!”說著,一臉的自豪。我這才知道老柴家有人當過皇帝,柴家不柴!後來,我出差經過趙州橋,還特意看了那欄杆、蹄印、車痕呢。我家與叔家,長期一起生活,沒有鐵勺子磕碰不著鍋沿的。因為不值得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吵過,甚至罵過,而父親往往忍著。父親去世後,清明我與滿頭白發的叔叔去掃墓,叔叔指著兩座墳頭:“你大爺、你爸爸都走了,老哥仨就剩我個兒了!”說得很蒼涼,也很動情,從小一塊兒長大,現在已隔黃泉,終歸是親兄弟啊!父母拉扯著我們,在極艱難困苦 的生活境況下,苦爭苦鬥地把我們撫養大了,這艱難困苦隻有設身處地的父母,才體味得最刻骨銘心,不是我一句兩句說得清的。所以,在小城我和母親聊天時,偶爾提及往事,母親感慨萬端,隻化作淡淡一笑:“做夢,也想不到有今天哪!”話裏話外,充滿著知足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