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昏暗的地下室中,空氣裏隱隱有些潮濕的黴味。靠牆的地方摞著比人還高的書籍,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間,連轉身都是個困難。
一張隻能屈著腿睡覺的單薄的床,一張擺滿書法字畫的桌子。
這個地下室便是宋好醜的家。他的父親、後媽還有後媽生的弟弟住在小區的三樓,一天中除了吃午飯時能上去一趟,其餘時間那兒就是他的禁地。
這些陪伴了自己多年,像朋友一樣的書,宋好醜推了推眼鏡,做了一個決定。
……
收破爛的稱了稱重量,足足三百來斤。摸著手裏賣書而來的五十塊錢,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地下室,宋好醜心裏沒有泛起太多情緒。
因為宋好醜手裏還留了一個信封,信封裏裝著一張全家福,和一張蓋著鋼印的紙。
賣完書後,後媽潘小園化著濃濃的妝,牽著胖嘟嘟的兒子,她兒子又牽著一條流著哈喇子的小黃狗,從樓上下來了。
產生強烈對比的是,宋好醜比弟弟宋英俊高了一整截。宋好醜的大腿還沒宋英俊的胳膊粗,他皮膚蒼白,鼻梁高聳;而宋英俊皮膚黝黑,鼻子塌塌的。
潘小園指著地下室對兒子說:“好醜哥哥要去G省打工了,這房間以後給英俊的狗住好不好?”
這話是故意說給宋好醜聽的,但他已經不會生氣,至少表麵上不會表露出來。
所以宋好醜沒有任何回應,就仿佛沒有聽見。他還記得上次潘小園羞辱他的媽媽,自己頂了句嘴,被父親毒打一頓好幾天都下不來床的情景。那時別人都以為他死了,宋好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了過來的。
“我才不要,狗狗在裏麵會悶死的。”宋英俊撇著嘴,一臉嫌棄的樣子。
是啊,連狗住著都不習慣的地下室,宋好醜一住就是十八年,母親生他時難產而死,從記事開始,他便住在這個地下室裏。
“好,不讓狗住裏麵行了吧。”潘小園摸了摸兒子光亮的頭發,看著宋好醜亂糟糟的頭說:“好醜啊,你什麼時候出去打工啊,你知道你爸爸雖然是個包工頭,但是要盤這麼一大家子的口,也很累的,不能讓我們老是白養你,你也該回報……”
宋好醜知道她要想什麼,簡單而低聲地應道:“今天就走。”
“好好好。”潘小園一連說了三個好。
她知道宋好醜考上了大學,但生怕他去讀書,浪費自家的錢,如果他去打工,不僅不會浪費家裏的糧食,還能讓他把錢都寄回來。
潘小園認為即使到了外麵宋好醜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她很自信已經把宋好醜鍛煉成了一個工具,一個服從的工具。
她就等著這一天,G省的工資很高,想著每個月都有一筆不菲的錢來買衣服,或給兒子買吃的玩的,潘小園破例對宋好醜眉開眼笑起來。
隻是這笑容落在宋好醜眼裏是多麼扭曲而刺眼。
“這是二百五十塊錢,我的銀行卡後也寫在紙上了,每個月底要記得打錢啊。”潘小園似乎早就問好了去G省的汽車票,一分錢也沒有多給宋好醜。在她眼裏或許宋好醜本就是個不需要吃飯的人,隻要一張車票就行了。
宋好醜的行李很簡單,母親上學時用的軍綠色挎包,裏麵就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
陽光下宋好醜的洗得發白的襯衫收拾得很幹淨,他抬頭看了眼蔚藍的天空,把後媽寫著銀行卡號碼的紙揉成一團,丟進車站的垃圾桶.
下一秒,他的眼神變了,從渙散變得鋒利,仿佛一把要刺破長空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