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一夜，漢龍翻來覆去沒有睡覺。胡群也整宿沒睡好。他還在琢磨李子川的信，又琢磨該怎樣把漢龍這塊好鐵鍛造成鋼。最後，他拿定主意，去應戰。他正要起身去找漢龍談話，鳳子突然來了。原來，漢龍參加縣大隊後，鳳子在姨父羅景和的宣傳影響下，也開始做起了地下工作，這回是代替姨父向交通站和縣大隊傳達上級指示和信件來的。她把信交給政委胡群後問道：“胡政委，我漢龍哥他好嗎？我想見見他。”聽說鳳子要見漢龍，胡群先是一愣，繼而一笑：“嗯，他，很好，來，你跟我來。”胡群帶著鳳子來到一個有人背著槍站崗的窩鋪前：“鳳子啊，漢龍他單獨行動，違反了紀律，現在正在這裏關禁閉，你進去看看他，順便說說他，讓他以後注意。你去吧，我先去忙點別的事。”聽說漢龍被關禁閉了，鳳子心裏咯噔一下，幾步就跨進葦鋪。早晨的陽光從窩鋪的小窗口裏投射進來，漢龍正斜倚在牆角，身下壓著一個枕頭，鋪草一片狼藉，頭發亂蓬蓬著，衣服皺皺巴巴，還沾著草和灰土，他低著頭，閉著眼，一動不動。鳳子一見漢龍就急不可耐地喊道： “漢龍哥。”漢龍睜眼一看是鳳子，騰地站起來：“鳳子！”但隨即又蹲下了，把臉扭向一邊；“誰讓你來的？你走吧。”鳳子急切地走過去：“漢龍哥，你怎麼啦，為何把你關起來呀？”鳳子眼含淚花，伸手摸了摸漢龍的臉。漢龍有點不好意思，轉身問站崗的：“為何要關漢龍哥呀？”“漢龍兄弟奪槍心切，犯了隊伍上的紀律。”“漢龍哥，在隊伍上不同咱家裏，要長眼，要看事。”鳳子說著把捎來的雞蛋、大餅遞過去：“吃吧，別窩心。”漢龍用手一推：“不吃！”鳳子低頭把漢龍頭上的草棍摘掉，使勁拍打漢龍後背上的塵土，又把衣服扽了扽：“該吃就吃。”“嗯。”漢龍猛地搶過大餅卷上雞蛋，狠狠地咬了一口：“吃，吃飽了跟你走，咱不幹了，還是咱自個兒找鬼子報仇痛快。”鳳子一愣，繼而順著漢龍說：“嗯，咱出來跟他幹都是讓鬼子給逼的，早知他這麼不知好歹，還真不如咱自個兒起竿子找小日本報仇，咱不幹了，咱走！”漢龍雙手把臉捂住：“我真是憋氣啊。”正說著，政委胡群回來了。鳳子走上前去：“胡政委，您對漢龍不公平啊，他是為您才去冒險，才犯的規矩，您是當官的，不表揚也就是了，反而關禁閉，別說漢龍不服，就是我也不服。胡群和藹地說：“鳳子啊，這是隊伍，隊伍就得有規矩啊。”“規矩？規矩就不講道理嗎？咱是種地的，懂得少，可辦了好事挨罰也是規矩嗎？”鳳子沒好氣地說。“鳳子，現在我有急事，回頭再和你細說，你會明白的。”胡群掏出懷表看了看，然後轉身對漢龍說：“漢龍，怎麼，還是不服，是嗎？現在我先不跟你廢話，你先去跟我執行一項特殊任務，任務完成的好，餘下的禁閉就免了，完成不好，再加三天，接著蹲。”“又是特殊任務？蹲禁閉還要去執行任務啊？我不去，我都不想在這兒幹了，還跟你去執行特殊任務？”漢龍站起來，把脖子一梗。“這項任務非得你去，是敵人點名要你去的，也是你最願意幹的，你要不去肯定要後悔。”“……”漢龍張了張嘴，沒說出一個字來。“任務的具體內容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現在就立馬去準備，首先是把臉洗幹淨，把頭發弄順溜了，穿得體麵一點，十五分鍾後來見我。”胡群轉身對鳳子說：“不好意思，隊伍上的事不管好壞都得按規矩辦，不是誰一個人說了算，今天就不多說了，有機會再和你細談。回去別忘了替我問候你姨父，路上小心。”說完很輕鬆地笑著和鳳子握了握手，就急匆匆走了。胡群的笑讓鳳子費了心思，她忽然想起姨父的話：“在隊伍上最要緊的就是守規矩，聽指揮，不能由著自個兒的性子幹事，一個隊伍要都不守規矩，那就亂套了……”想到這，鳳子覺得胡政委作為這裏最高最大的官，不會不公平，更不會顛倒黑白。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樣和政委說話可能有些不合適，不禮貌了。於是，臉上頓時飛起緋紅，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轉而眼睛忽地一亮：“漢龍哥，我想，政委讓你蹲禁閉肯定有他的道理，我琢磨著還是隊伍上的事大，咱有多少想法先都放下，等完成任務後再和政委理論。我先回清河鎮了。記住，不管去哪兒都千萬小心。”說著，拉住漢龍的手使勁攥了攥，又說：“先把任務完成了再說。多加小心啊，讓我放心。”漢龍也使勁攥了攥鳳子柔軟的手。兩人眼睛對視了一下，漢龍分明看見鳳子眼裏有淚光在打轉兒，就想伸手撫摸一下她臉龐，鳳子用手一擋轉身就走，漢龍望著鳳子的背影說：“放心吧，別老惦記我。”
67
起風了，蘆葦搖動，水波蕩漾，不時有鷗鳥鳴叫著。在不算太大的葦塘空地上，二十多人的隊伍，齊刷刷站成一排，隊員們穿著整齊，每人肩頭背一支嶄新的三八大蓋，顯得一個賽一個的精神。胡群站在隊列前不時掏出懷表看看。工夫不大，漢龍來了，隻見他臉幹淨了，頭發順溜了，衣服也整齊了，渾身上下利利索索精精神神地來到胡群麵前。胡群上下打量了一下說：“行！入列！”邊說還邊做著手勢。然後鄭重嚴肅地說：”現在我們要去執行一項特殊任務，昨天清河鎮據點那個李子川派人送信約我們和他比武，這是和我們叫陣，不去就等於我們怕他，去，就得取勝，不能敗給他，你們說，我們能不去嗎？”“去，打敗他！”二十多人的聲音齊刷刷，驚起幾隻水鳥。“好，現在我宣布，到了清河鎮，我和劉耀勳與他們比試槍法，漢龍和李子川比武術，其他人就保持好隊列，以昂揚的精神，展示我們的風貌，該叫好時聲音要洪亮，要從氣勢上壓倒他們，假如我們敗了也不要亂，要給人家鼓掌，顯示咱的氣度和胸懷，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隨意行動，大家記住沒有？”“記住了！”齊刷刷的聲音更加有力，更加雄壯。“劉耀勳。”“有！”|“到時候，你打頭陣，要沉著，別慌，別亂，有我給你收場呢。”“是！”“漢龍。”“有！”“這回你是主角，你要和那個李子川較量，有信心贏他嗎？”“有！”“好，你是正門正派，他是雜拌兒貨，我覺得依你的功夫是有把握戰勝李子川的，到時候，除了比真本事，還要比心路，比意誌，要有必勝的信心和決心，要從心理上壓倒對方，即使敗了也無所謂，不能翻臉，不要怕丟麵子。”“是！”“好，出發！”政委胡群帶著這支生龍活虎般的隊伍穿葦塘，過泥灘，逶迤而行，直奔清河鎮而去。清河鎮，是大清河東半部最大的集鎮，鬼子為了控製大清河，沿河修了好多炮樓，清河鎮是重點，原先派一個鬼子小隊和一個偽軍中隊把守，後因加強縣城駐防，就把鬼子小隊調走，隻剩偽軍中隊在這裏駐守。離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李子川把隊伍集合起來，高高揚著倭瓜臉，雙手叉著上下一般粗的腰，操著他那帶滄州味的口音說：“弟兄們，一會兒土八路就到了，你們得給我盯住了，尤其是你們那準備比槍法的，都精神起來，誰他娘給我丟臉，我罰他三頓飯不給吃，到時候，該拍巴掌的呱唧幾下，別他娘像死了爹似的。”這時有人跑來報告：“土八路來了。”李子川喊道：“列隊歡迎！”少傾，胡群率領著一支雄赳赳氣昂昂的隊伍來到清河鎮西口炮樓前小廣場。李子川迎過去，給胡群行了個軍禮，然後迅疾回身拍起巴掌，並示意排列整齊的偽軍趕緊歡迎。胡群也給李子川還了軍禮，並揮手向歡迎的偽軍表示謝意。雙方隊伍麵對麵擺好，中間留出一塊空地，在空地一端擺了一張八仙桌子，桌子兩邊各放一把太師椅，李子川搶步上前拉起胡群的手：“老兄，兄弟本該到鎮外橋西去迎接，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到了。失禮，失禮，請您原諒。”胡群笑了笑；“時間不是你定的嗎？”“啊，嗬嗬，兄弟失禮，失禮，來，胡政委請坐。”說著拉胡群坐到太師椅上，轉頭對偽軍吼道：“他娘的，還不快上茶！”胡群正了正灰色軍帽：“李隊長，時間已到，開始吧。”李子川清了清嗓子：“好，那咱就閑言少敘，比賽開始！今天的比賽是每個項目一局定輸贏，第一項是比長槍，來客為先，貴軍哪位先上？”說著向胡群抱了抱拳。胡群也抱拳還禮，然後喊道：“劉耀勳！”“到！”劉耀勳提著一支馬槍挺胸走出隊列。幾個偽軍把一張桌子擺到幾十步開外的地方，在桌子上擺了兩塊拳頭大小的磚頭。等擺放桌子的偽軍回來，背對著桌子的劉耀勳就地回身，在回身的同時把槍端了起來，根本沒用瞄準，就聽“叭”一聲，一塊磚頭被子彈蹭了一下，變換了一下角度，但沒有擊碎，劉耀勳用手摸了一下後腦，汗就下來了。縣大隊的隊員們見劉耀勳失手都緊張起來，而偽軍這方則發出一陣雜亂的噓聲，李子川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噓聲戛然停止。他又清了清嗓子：“好，不錯，不錯，這回該我們出人了，馬四全！”“有！”一名身材瘦小的偽軍士兵應聲出列，隻見他手持一支三八大蓋後退了約十步，然後與劉耀勳同樣的姿勢和動作，回身就是一槍，一塊磚頭隨即消失。偽軍隊伍爆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好，我宣布，第一局我方勝，下麵進行手槍比賽。”轉頭吩咐道：“快，他娘的，趕緊把靶子弄好！”兩個偽軍小兵在桌子上擺了兩個雞蛋，在相反方向的一棵老槐樹上用兩條紅色綢帶吊起兩個茶碗，兩個目標大約相距八十多米。“這回該我們先上了，孫樹人！”李子川有些得意。“有！”隨即從偽軍中走出一個三十歲左右，白淨臉留著小黑胡子的士兵，手裏拿著一支勃朗寧手槍走到李子川麵前，向胡群和李子川敬禮後，舉起手槍瞄了瞄，又放下了，提著槍以蛇行步伐往後退了幾步，突然往前一躥，手一舉，就聽“啪”一聲，一個雞蛋被打飛了，然後回手一指，就聽“叭———”兩隻茶碗同時被打碎。“啊，好槍法！好槍法！”小小廣場響起一片鼓掌聲。李子川很高興，很得意地衝孫樹人豎了豎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