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伍長韓隗的家,此人本是個破落戶,最近傍上了縣衙的黃主薄,得了提拔,在縣城中欺男霸女,家境漸漸有了起色。這次到黃河邊上稽查流民乃是黃主薄的提攜,一來他家距離黃河近,做事方便,二來也好讓他得點錢滋潤。
韓伍長的妻子鍾氏正蹲在井台上擇菜,一邊忙碌,一邊在口中罵著什麼,想來家中突然住進來這麼多人讓她心中很不痛快。
聽到高文回來,幾顆腦袋從房間裏伸出來,都笑著道:“高大傻子回來了,這麼晚,怎麼,沒有被韃靼人給捉去放羊?”
“說什麼胡話,韃靼人還遠在大同,怎麼可能跑咱們陝西來?”
“沒準人家知道咱們縣有個高大傻子體壯如牛,要捆回草原當丁口呢!”
“捉他做什麼,這麼大身坯,又能吃,就算能幹活,也得被吃虧本。”
說著話,大家一陣哄笑,目光中卻是調笑,似乎捉弄高文乃是他們的日常娛樂。這幾日身上同樣穿著衙門裏差役的青色短袖箭衫,頭戴方形帽。和高文的衣衫破爛不同,倒也整齊,看起來威風凜凜。若是不明就裏的人見了,還真要將他們都當成衙門裏的衙役,被嗬斥上幾句,嚇得變了臉色。
不過,這幾日都生得麵黃肌瘦,個頭小,形容也極其猥瑣,立在高文麵前,足足矮了一個頭。
這也可以理解,明人生活困苦,一個月能吃上一頓肉就算不錯了。缺乏大量蛋白質補充,個子自然長不高。現在的高文也就一米七三左右,在現代也就是普通人,可站在一群古人當中,頓時有鶴立雞群之感。
這幾日對自己如此不尊重,一口一個傻子地叫著,高文心中惱火,也懶得理睬,正要回屋將身上那套短袖箭衫脫下,透一口氣。走了這麼遠的路,身上早已經走出汗來。
“喂,高大傻子,跟你說話呢,怎麼不吱聲,快快快,快將銀錢拿出來大家分了。老子正輸得狠了,馬上就要轉手氣。”先前輸錢那人就要走上前來抓高文肩膀上的褡褳。
就在這個時候,韓隗的老婆鍾氏突然站起來,鼻子裏哼了一聲。
聽到這一聲冷哼,那人忙將手縮了回去,唱了個大諾,麵上全是討好:“是俺不懂規矩。這錢還得韓大哥先過一道手,我今日也是賭紅了眼忘記了,嫂子裏原諒則個。”
鍾氏一臉“算你識相”的神情,將頭轉向高文:“傻子,今日得了多少?”說話間,眼睛裏閃過一絲貪婪。
大約是想到又有一筆現金進帳,鍾氏麵上露出了笑容。
按照規矩,每次得了錢,都要分成六份。丈夫韓隗拿兩份,自己拿一份,其他三個民壯各拿一份。至於高文,一個傻子拿錢來做什麼,反正不分錢他也不敢說什麼。
在黃河上值了幾日勤,家裏倒是積下幾兩銀子,再過得幾日,等完了差,就可以在買上兩畝好地。
聽到她問,高文心中略微叫苦,正想著該如何回話,側麵的耳房房門傳來吱啊一聲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走了出來:“傻子回來了,今日收成如何?”
此人正是伍長韓隗,和其他幾人麵黃肌瘦不同,他生得矮壯,麵短,相貌甚是凶狠,一看就不是個良善之輩。
還沒等高文說話,其他三個民壯就湧上前去,一通討好。
倒是鍾氏又哼了一聲:“姓韓的的,一聽到錢你跑得比誰都快,你的錢還不是我的。怎麼,想搶在我的前頭藏點私房好送到城中窯姐哪裏去?嘿嘿,別忘了,你這個差使還是我家舅舅許給你的,沒有老娘,你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討口呢!”
原來,鍾氏乃是縣衙門黃主薄的外甥女。
聽到娘子罵,韓隗麵皮微紅,咳嗽一聲:“娘子這話說到哪裏去了,我什麼時候藏過私房錢了……高傻子,將錢把來給我內當家的……咦,錢呢?”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高文的褡褳幹癟得跟餓了三五天的災民的肚子一樣。
高文淡淡道:“抱歉,守了一日,卻沒遇到幾人,至於銀錢,卻是一個也無。”
還沒等韓隗說話,他娘子鍾氏便尖銳地叫起來:“什麼,一文錢也沒弄到,我要你做什麼?平白供應你這幾日吃喝,原來都喂豬了!”
這話說得極其難聽,旁觀眾人都一臉的幸災樂禍,知道高文今日怕是要倒黴了。
大家平日裏以欺辱高文為樂,自然沒有任何同情心,反尋思著等下如何換新花樣折騰這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