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而悠久的黑暗年月裏,小蠢曾不止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縈繞於身邊的淡淡的幽綠色光芒。
在這微光裏,好像這置身的整個世界都回蕩著孤獨的聲音。
那時候還沒有陸地山河、沒有大海、沒有星辰日月、沒有此間種種、沒有悲喜、沒有你。
那時候……她還不叫小蠢,她還沒有名字。
隻有一方的光明,像一盞燈,安靜地陪伴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何故沉睡,但她知道自己已沒有了形體,連記憶也變得殘缺,她不知道自己存在了多久,不知道這黑暗所為何來。
漫長的無光的天地裏,整個世界仿佛隻有自己,她很寂寞。
後來,黑暗中開始多出來了許許多多的眼睛:有貪婪的、有狂熱的、有邪惡的、有渴望的、有激蕩的。
林林總總,都是她所厭惡的。
這些充滿惡意的目光,甚至比黑暗更讓她感到厭惡,還有害怕……更甚於孤獨。
在這些眼睛渾濁的倒影中,她才終於看清了自己:一柄石劍。
她看到自己沉默、無聊地斜插在岩石中,而在她周圍,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劍,橫七豎八地插在石頭裏,而在她們周圍,更多的不是那些幽綠色的微光,而是一些白森森的頭骨,被歲月侵蝕得嚴重,隻剩下兩個空洞洞的眼窩凝視著黑暗。
是的,這些頭骨都是那些眼睛的主人。
她並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那麼想要得到她,但她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到一種東西——欲望,這欲望使她感到戰栗,使她迷失,使她陷入癲狂,這癲狂一不小心便會觸發那連她自己都難以控製的力量,強大到不可直視的力量。
每當這個時候,小蠢總是在朦朧中感覺到另一種情緒……恐懼,是的,真真切切的恐懼。
她看到自己在他們的瞳孔裏的倒影開始扭曲、放大、消失……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身首異處了。
當這些東西都已經變得像這黑暗一般沉默的時候,又剩下小蠢自己孤零零地置身於黑暗之中了……她既不能夠再在那些倒影中看到其他的石劍,也感覺不到了那些使她不安的目光。
於是小蠢悲傷地想,這次的黑暗或許再也不會被打破,自己將長久被時光遺忘在此處。
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忘記這些記憶,忘記自己是一把劍。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的年月,隻是記得很長很長,長到連小蠢自己都忘記了多久的時候,黑暗中出現了另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同那些眼睛有著截然的不同——純淨、淡然、明亮……不知為什麼……她還感到一絲絲莫名的悲傷。
從看到這雙眼睛的那一刻起,小蠢便感覺自己似乎在某事某地曾見過這雙眼睛,是夢裏嗎?
拚命搜索記憶,記憶卻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小蠢看得入了迷。
注目中,她竟然有一種被空氣撫摸的感覺——那種放鬆而溫和,像是一瞬之間置身於明媚的春天的感覺……哎?等等,我是怎麼會知道春天的?她奇怪地想……
就在她陷於這美好的目光裏不能自拔的時候,眼睛的主人開口說話了:“看夠了沒有?沒見過帥哥啊。”
竟然被發現了……。她感到劍身通紅。
他竟然能讀懂我的內心的麼?
趁他不注意,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蓬亂的頭發、長長的胡須、衣衫襤褸、身體瘦弱、唯有那眼睛——明亮而似曾相識。
好像同那些人類沒什麼不同……卻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
就在這時,小蠢忽然感覺頭上癢癢的,往上一看,驀然發覺他竟然趁她不注意悄然握住了她的劍柄……喂,你要幹嘛……
“咦,我竟能聽到你說話!”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什麼?真的麼……啊啊……喂!你要幹嘛!
“啊,好沉啊。”
他拿著小蠢掂來掂去,掂得她暈暈乎乎、眼冒金星。
喂,快放下……。小心我殺了你……
聞言,他竟然笑了笑,說:“你倒是殺了我啊,殺了帥哥你會後悔的。”
怎麼會有如此自戀之人的?小蠢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不過,他居然能聽到我說話。小蠢想。
“我能聽到你說話哎,什麼鬼?”顯然,他也察覺到了,這更驗證了小蠢的猜測。
他開始在小蠢的身上東瞧西瞧,還問:這什麼材質的啊?然後將她舉起來,一通揮舞,激蕩起滿天幽綠的光點,然後風騷地說……。哈哈,我拿著你的樣子,是不是帥爆了?快,給我照張相。
喂……人類,求你別拿我亂砍了,我要暈死了。
喂……住手行不?
喂喂!人類,聽見沒啊,聾啊。
……
任憑小蠢如何反抗,這個人類都置若罔聞,帶著一種從容而優雅的神情變本加厲地揮舞小蠢石頭鑄成的身體。
不知她在心底把他殺了多少遍,他才輕輕地蹲了下來,將她放在了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