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2 / 2)

寬和地笑了笑,卓朗月就地坐下,撥了撥篝火,從包袱裏掏出幹糧嚼起來,麵上無半點兒不適。

“大漠不比拂春的小橋流水,也不知姑娘這幾日可還習慣……”

“習慣。”我打斷他,笑得愈發無害,“如果你給我一匹馬,我會更習慣的。”

卓朗月輕輕搖頭:“萬一姑娘騎馬跑丟了,伶妖樓主那邊,在下恐怕就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了。”

“唔……有道理。”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繼而在他旁邊席地而坐,大氅下擺被我鋪成了坐墊。

一旁的夥計又看不下去了,憤怒地幾乎要指上我的鼻子:“你……”

卓朗月對他擺了擺手,夥計悻悻坐回去。

“嘖嘖……”我愛惜地摸了摸大氅,“看來很貴。”

卓朗月不為所動:“再貴也隻是一件衣服。”

我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卓朗月卻不願在這種小事上多做糾纏,輕巧地轉移了話題:“想來今天是冬至,拂春各戶該下起湯圓了,姑娘卻要陪朗月在這大漠黃沙裏受風吹日曬……”

原來今天是冬至了?倒也不是什麼太特別的日子。我淡然道:“不客氣。”

“話說回來,南方的習俗才是冬至吃湯圓,北方卻是水餃,我看姑娘該是吃水餃才對。”

“不,我該吃湯圓。”

卓朗月沉默了一瞬,輕聲道:“我以為你是北方人。”

指尖微顫,我笑了笑:“我娘親是南方人,爹爹定居在南方,我幼時在南方長大,所以我也算是南方人。”

又是一陣莫名的靜默。

我突然開始厭惡這樣的靜默。千裏奔走。受製於人。說不定哪天,還會暴屍荒野——如果卓朗月繼續這麼封住我的經脈的話。

不知是不是不太習慣沉默的氣氛,還是因為從未背井離鄉涉足大漠,卓朗月似乎有些沒話找話的傾向:“姑娘是鄢都人?”

我立時嗤笑出聲。

笑得很輕,如果不是仔細看我的表情,幾乎聽不出其中的嘲弄。我也不是真的感到輕蔑,隻是在聽到這句話的霎那,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嘲弄之意。

若真要為這份嘲弄糾結個源頭,大約隻是因為,鄢都覆滅的太久了。

而在十三年前,北方的鄢都尚且存在的時候,這座城池裏的人,多以鄢為姓。

——這也就難怪了卓朗月會以為我是北方人。

對於我這聲嗤笑,卓朗月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估計是早就習慣了我的忽冷忽熱和反複無常,他的幾名親衛卻是看不過眼,很想過來給我這個不識抬舉的家夥一點兒教訓。可又礙著自家少主的阻攔,於是隻好忍耐住心頭的不忿,狠狠瞪了我幾眼。

掠過耳畔的風,似乎不太順暢。袖下的風迴在這風裏顫了顫。

不動聲色地按上風迴劍柄。當久了殺手,對於危險總歸會有那麼一些匪夷所思的感知力,必要時候好做出些非同尋常的判斷。

至於今晚,這份感知力讓我做出的判斷就是——來的不是狼群,是人群。

卓朗月一直在關注我,眼下我有了異樣的反應,自然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我索性對他眨了眨眼,眼神裏的暗示再明顯不過。

卓朗月是聰明人,心念一轉便有了答案,當下悄悄對親衛打了個手勢。一行人暗自戒備起來。

荒無人煙的大漠裏,如果有什麼一眼看上去就不尋常的人出現,那麼不是孤俠,就是群匪。

飛沙漸起。四下裏,刀光綽綽,愈發靠近。

四五親衛紛紛拿起武器,表情堅毅,嚴陣以待。

“朗月公子……”我又眨了眨眼,喚他喚得溫柔繾綣,一個名字在舌尖繞了三繞才堪堪發出聲來,“公子不妨解開我身上這經脈,也好讓我助公子一臂之力。”

黑夜裏看不清對方的臉麵,能看清得隻有凜冽的刀光,和一雙雙冷酷的眼睛。

卓朗月伸手將我護進懷中,反手抵住一把大刀後,不忘在我耳畔輕聲調笑了一句:“倘若姑娘恢複自由身後,反過來對付朗月,那朗月豈不是注定要命斷黃沙了?”

大漠不比中原,夜間變數太多,萬一不慎遇著風暴或踩著流沙,那可就把自己的命也給賠進去了。

在數十人圍攻之際,鏗然兵器聲裏,卓朗月一手抱著我,一手執風迴仿品,尚顯遊刃有餘。

小心收了大氅衣擺,避開一片刀鋒,我冷聲問卓朗月:“衝你來的?”

四把彎刀一齊砍過來,在半空中劃出四道狠辣的弧線,又彙於同一處,足足將人對穿。

足尖一點,朗月公子已帶著懷中的女子離地,落在四麵相抵的刀尖上,又借力飛身至半空中,手中劍順勢舞出一簇劍花來,擊在四麵彎刀上,打得四人狼狽摔倒,順帶砸翻了身旁幾名同夥,落荒而逃。

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說不出的瀟灑俊逸,比起我從小學的那些個隻講求一招斃命的殺人招式,好看了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