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風彥屍首下葬之地,便是此處孤塚荒陵。
立塚樹碑,卻不敢在石碑上題字。亦不知該題何字。慕安早被司空玉帶出了一副淡漠性子,冷情入骨。她對這場禍事中孰是孰非毫無感觸,為容成風彥斂骨也不過是看在無雙的份上。
她原先還存了以此事來讓無雙安心的打算,如今見容成風彥連屍首都不全,便打消了將此事告訴無雙的念頭,免得他聽了更加難過。
至於這石碑,也就始終沒有題字上去,隻孤零零佇立墳前,如同一個無聲的護衛。
下葬那日,天陰霧濛,慕安指揮仆人將棺木下葬時,忽有一仆人前來彙報:“姑娘,有人在偷看。”
慕安心中一驚,以為是自己竊取頭顱之事被發現了,四下環顧卻不見人影,隻怕是還在暗處觀察情況,等待時機將自己一行人一舉拿下。
想到一會兒打發起來又是麻煩得很,慕安沒好氣地問道:“來了多少人?現在何處?”
仆人答:“隻一個孩子,躲在那邊草叢裏,遠遠觀望。”
“孩子?”慕安皺了眉,朝著仆人說的草叢望過去,什麼也看不清,便吩咐道,“把他抓過來。”
“是。”
話音未落,仆人身形閃動,腳下疾行如影,鬼魅一般朝那處山林掠去,快到肉眼無法捕捉。
不多時便見仆人返回,手中果然拎著一個半大的孩子,還在不斷呼喊掙紮。
“姑娘,人帶回來了!”
“放開我!你放開我!救命啊……你們是什麼人?你們要是敢傷害我,我爹娘不會放過你們的……快來人!救命啊!”
仆人對此從而不聞,一手揪著孩子的後領,一手將孩子的胳膊反鎖身後,防止他出其不意地傷了慕安。
慕安淡淡看去一眼。
這個孩子顯然很害怕,也很稚嫩,雖然盡力擺出凶狠的模樣,還在堅持不懈地大聲呼救,但眼裏的恐懼與慌亂卻藏不住,怎麼看都是色厲內荏。
看起來和我撿的那孩子差不多年紀。慕安這樣想著,也就不想再多追究,加之這幾日為斂骨之事操勞,讓她很是疲憊,甚至連隨便盤問幾句的心思都提不起了。
她朝另一個仆人問道:“這一趟出來,可有帶‘黃粱夢’?”
“帶了。”仆人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個翠綠小巧的玉瓶子,遞給慕安。
慕安從玉瓶裏倒出一粒鮮紅圓潤的丹藥,給仆人手裏的孩子喂下去。
那孩子看到藥時掙紮得更加厲害,大概以為是毒藥,聲音裏都帶了顫抖的哭腔:“別……救命啊……我不要吃……救……唔!”
慕安將藥塞進他嘴裏,一把捂住他的嘴逼他下咽,看著他淚眼婆娑的可憐模樣,慕安頓時起了玩心,故意壞笑道:“看你還怎麼聒噪……”
“咳咳……”吃了藥,孩子隻覺得意識漸漸模糊,他努力睜大眼,想把這個看似無害實則可惡的女子看清楚,惡狠狠地想著便是死了也要去找她索命。
奈何藥力發揮得太快,那孩子隻覺得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女子的音容笑貌也越來越虛幻,直到天昏地暗,一片漆黑。孩子歪著頭倒在仆人懷裏,發出熟睡中均勻的呼吸聲。
“真是個傻孩子。”
慕安好笑地搖了搖頭——“黃粱夢”藥如其名,隻是一味助人入眠的藥,醒來就會會讓人忘了近期發生過的一些事,卻不會損害人的心智,隻當是錯記或空想,宛如黃粱一夢。
事後她讓仆人將這孩子送到泰平府衙門口。畢竟這孩子一身錦緞織羅,生得白淨可親,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隻是不是怎的跑到了這片荒郊野嶺,多半是出來玩耍時失了方向。
將他送回泰平,自然會有官府替他尋來家人。
此事不過是一個小插曲,慕安並未放在心上,後來回到爻辭穀,無雙不曾向她打聽過相關事宜,她也不會主動提及,就漸漸忘了。
如今在容成風彥的墓前回想此事,慕安不免懷疑,秦黎或許就是當初那個被她喂了黃粱夢的孩子。
她當時一心隻想將人打發了,並不曾仔細觀察過,現在想來,似乎那孩子確乎生了一雙極亮的瞳子,熠熠生輝。
飲盡最後一杯酒,秦黎對著墓碑頓首跪拜後,才緩緩起身。
像是察覺到慕安的思緒,秦黎轉過頭來看她,回眸一笑時,一雙瞳子斂盡日月光華,卻又如古井幽潭般深不見底:“慕安姑娘,可是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