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與秦寧相熟的秦黎在場,便不難看出,秦寧這分明就是不願去見那位師尊大人。
可不情願歸不情願,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既然師尊差人來叫秦寧過去,那麼秦寧就不能裝聾作啞地留在自己屋裏。
秦寧先是去了師尊的房間,沒人。
秦寧沒有半分猶豫就轉身朝昆侖山巔走,甚至內心深處都沒生出半點兒疑惑。
如此又花了一盞茶的功夫,秦寧掠雲踏霧一路攀緣,身姿一如天門要求得那般優雅得體,衣袂平整步履潔淨,甚至連鬢發都沒有雜亂一根。
抵達山巔之時,果然看到一個人在料峭懸崖之畔負手而立,身上鬆鬆垮垮披了件藍袍,淺淡藍色之上散了一頭雪色長發,發絲隨風而動,周身雲霧繚繞,似要飄然成仙去。
秦寧的師尊據說是天門中的高人,外表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卻是滿頭銀發,天門飄逸雅俊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永遠是一副鬆鬆垮垮的散漫樣子,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投喂昆侖山巔的白鶴。
可惜秦寧在他手下待了十年有餘,除了個頭之外,秦寧真沒看出自家師尊“高”在何處,倒是看到昆侖山巔的白鶴胖了不少。
師尊背對著他沒有回頭,卻感覺得到他的到來,於是寂寂開口:“你來啦。”
聲音遼遠,語調幽寂,聽起來倒是真的頗有幾分超脫世俗的飄渺感,如空穀跫音,聞聲不見人。
“嗯。”秦寧應了一聲,繼續向師尊走近,不說他話。
“羽翼光明欺積雪,風神灑落占高秋。”師尊感慨了一聲,抬手指著天際飛舞的白鶴,言語中滿是讚美之情,“你看這些白鶴,多好看。”
“嗯。”秦寧看也不看,隻是在師尊身後一尺處站定,隨口又應了一聲。
“疊霜毛而弄影,振玉羽而臨霞。你看這一隻,嘖,略凶了些,我這幾日投食,就它吃的最多。”
“嗯。”
“翱翔一萬裏,來去幾千年。吾輩為何就不能像這些鶴一樣乘風之上九天呢?”
“嗯。”
“閑整素儀三島近,回飄清唳九霄聞。世間竟有這般美麗又高貴的生靈,上天對它們何其偏愛!”
“……嗯。”
“羽毛似雪無瑕點,顧影秋池舞白雲。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都喜作詩頌鶴,真乃性情中人啊!”
“……”
“驚身蓬集,矯翅雪飛,這些小東西的姿勢真是優美絕倫。”
“……”
“秋霄一滴露,聲聞林外天,相伴而飛,真是友愛啊……噫,你怎麼不說話了?”溢美之詞戛然而止,師尊堪堪反應過來身後弟子的沉默,詫異回眸,露出一張無可指摘的臉,和一臉情真意切的疑惑。
“……弟子見過師尊。”
秦寧規規矩矩地向師尊行禮,借低頭之機掩飾下忍不住抽搐的嘴角,語氣仍是對師長的尊重。
師尊於是慈祥地笑起來,一雙明眸微微眯著,鬆垮袍袖下的雙手從負在背後變為抄在身前,很有年長者關愛晚輩的做派。
“方祁呀,你是我門下最省心的那一個,輕易不來找為師,今日來可是有什麼事要同為師商量?”
“……師尊,弟子是秦寧,不是方祁師兄。”
“嗯?”慈祥的笑臉僵了一瞬,隨即變得更加慈祥,語調也更加和藹,“原來是秦寧啊,是為師糊塗了。那秦寧前來,又是所為何事呀?”
“師尊,是您叫我來的。”
“是嗎?”
師尊瞪大了眼一臉錯愕,秦寧麵無表情地抬頭,兩人麵麵相覷。
身後雲端,兩隻白鶴相逐而飛,引項長嗥,時不時瞅準機會給對方一記啄咬或狠撓,一時間白毛亂飄。
如此靜了片刻,師尊如夢初醒:“啊,對……”
秦寧仍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慈愛的笑容再度回到師尊臉上:“半月後便是你堂兄黎世子的弱冠禮,你該當去盡了禮數,速速下山去吧,莫要誤了日期。”
“師尊說的有理,弟子擇日就下山。”
“蒼波萬裏茫茫去,駕風鞭霆卷雲路。其實兄弟二人的相處也該如這白鶴一般,你且快去吧。”
“……師尊說的是,弟子受教了。弟子告退。”
“鳴鶴在陰,其子和之……”
秦寧轉身走得飛快,假裝不知道身後的師尊在同自己說話。
天門冷清,遠不及塵世熱鬧繁華。秦寧身上並無雜物,拜別師尊,輕裝便行下了昆侖虛往泰平去,頓覺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他隨手整了整袖口,指尖觸到一紙信箋,正是前些日子秦黎寫來的家書。思及信中內容,秦寧靜靜想到,此次下山,應該會遇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