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司空玉讓她常年以身試藥,她恐怕也不會在這夙玉閣把前塵往事忘了個幹淨。幹淨到連自己姓甚名誰來於何處都不知道了。
就像是掠過湖麵的風,你知道它真真切切地來過,真真切切地存在過。你甚至還能感受到它撫過的漣漪。可是你卻再也記不起它來時的模樣。
就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夢裏金戈鐵馬紅顏白骨,夢醒後前塵往事都成了虛無。
她於這場夢中蘇醒,睜開眼睛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坐在她床前的俊美男子。
她下意識地笑著念出對方的名字:“司空玉。”
看到他醒來,司空玉的幽深如潭的眼中似乎有刹那的欣喜,但在聽到她叫出自己名字後又被深深的疑惑覆蓋:“你還記得我?”
“難道我不應該記得嚒……司空玉,你是不是又拿我試藥了?看來這次的藥沒有達到你預期的效果呐。”
“那你……有沒有忘記什麼?”
“有啊。”她認真地點點頭,“我忘記了我自己。”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了。
多麼可笑,她忘記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甚至忘記了自己,卻依然記得司空玉。
這樣深的執念,是愛還是恨?
“你還記得什麼?”
“噢,我還認得字。”
司空玉難得對她關切,她的回答卻是一貫的戲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在司空玉那深不可測的瞳孔中,窺見了隱忍的悲痛。
猶如白鷹斷翼。
猶如優曇凋零。
她想那一定是她的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司空玉是沒有心的人,怎麼覺得悲痛呢。
時隔二十餘年,恍恍惚惚地憶起往事,慕安還是覺得可笑:司空玉那樣的人,哪裏會在意自己的死活呢?
今天這一場,似乎與二十年前驚人得相似——那時的她,自醒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身體都處於極其虛弱的狀態。
更讓她捉摸不透的是,司空玉非但沒再叫她試藥,反而用心良苦地為她調理身體,甚至不惜耗費夙玉閣中珍藏的許多藥材,要知道其中有一些良藥在世上已經絕跡。
能讓司空玉糟蹋這麼多靈丹妙藥的,她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單衝這一點,她就覺得在夙玉閣這麼多年沒白待,往日裏因試藥而遭受的許多痛苦似乎也都值得被原諒了。
可惜隨後不久,司空玉終於也不得不承認,縱然是花費了諸多心思、消耗了諸多藥材,依然無法佑她百歲長安。
對此她自己倒不甚在意,隻是覺得可惜,那麼多珍貴的藥材果然還是糟蹋了。
這些心事卻是無法對無雙言明的。好在時過境遷,無雙也無跡可尋。
無雙卻似有所察覺:“你如今的體質……是否與司空玉有關?”
慕安沉吟半晌,終是輕輕點了頭。
“你的失憶,也與之相關?”
慕安笑了笑,又是一點頭。
她每一點頭,書架前長身玉立的月白化袍下,袖中那隻修長如玉的手便攥緊一分。無雙心中五味雜陳。
“對此,司空玉可有什麼說法?”
“他說,既然已經無法再記起來,那麼忘了便了,無需再問,更無需再想。從你醒來的那一刻起,過去的一切就與你無關了。”慕安複述著司空玉當初的話,自己卻感到好笑,不禁搖了搖頭,唏噓道,“當真是無情無心的無雙公子呐。”
——司空玉是沒有心的人,所以他怎麼會明白,能被記住的過往在幸運時,會有多少溫暖。溫暖得讓她貪戀。
——又或許她原本就是貪婪的人,隻是她忘記了。
“你和他也一樣。”無雙歎了口氣,如是說。
慕安挑了眼梢:“我和他不同,我比他善良多了。”
“五十步笑百步。”
“我若和他一樣,當初又怎麼會救你回來?”
無雙睨她一眼:“你敢說當初救我,不是因為覬覦我的容貌?”
慕安頓時噤聲,眼神飄忽地瞥向別處。
——她還真不敢。
沒辦法,要怪隻能怪那日倒在昆侖白水邊上的少年郎生得太俊俏,慕安實在做不到坐視不管。
無雙拿她沒辦法,也無心在這些瑣事上與她糾纏,無意間看到外麵夜色沉沉,不由得勸道:“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慕安撇了嘴,嗔怨地朝無雙看過去:“你趕我?”
這語態,分明是小女兒家在耍賴了。
“胡鬧。”無雙歎了一聲,對上慕安卻沒多大脾氣,隻是淡淡地笑起來,“快去歇息吧,你如今的身體,可是經不起夜間的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