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孫有淚,長向深秋(2 / 2)

要不是司空玉讓她常年以身試藥,她恐怕也不會在這夙玉閣把前塵往事忘了個幹淨。幹淨到連自己姓甚名誰來於何處都不知道了。

就像是掠過湖麵的風,你知道它真真切切地來過,真真切切地存在過。你甚至還能感受到它撫過的漣漪。可是你卻再也記不起它來時的模樣。

就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夢裏金戈鐵馬紅顏白骨,夢醒後前塵往事都成了虛無。

她於這場夢中蘇醒,睜開眼睛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坐在她床前的俊美男子。

她下意識地笑著念出對方的名字:“司空玉。”

看到他醒來,司空玉的幽深如潭的眼中似乎有刹那的欣喜,但在聽到她叫出自己名字後又被深深的疑惑覆蓋:“你還記得我?”

“難道我不應該記得嚒……司空玉,你是不是又拿我試藥了?看來這次的藥沒有達到你預期的效果呐。”

“那你……有沒有忘記什麼?”

“有啊。”她認真地點點頭,“我忘記了我自己。”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了。

多麼可笑,她忘記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甚至忘記了自己,卻依然記得司空玉。

這樣深的執念,是愛還是恨?

“你還記得什麼?”

“噢,我還認得字。”

司空玉難得對她關切,她的回答卻是一貫的戲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在司空玉那深不可測的瞳孔中,窺見了隱忍的悲痛。

猶如白鷹斷翼。

猶如優曇凋零。

她想那一定是她的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司空玉是沒有心的人,怎麼覺得悲痛呢。

時隔二十餘年,恍恍惚惚地憶起往事,慕安還是覺得可笑:司空玉那樣的人,哪裏會在意自己的死活呢?

今天這一場,似乎與二十年前驚人得相似——那時的她,自醒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身體都處於極其虛弱的狀態。

更讓她捉摸不透的是,司空玉非但沒再叫她試藥,反而用心良苦地為她調理身體,甚至不惜耗費夙玉閣中珍藏的許多藥材,要知道其中有一些良藥在世上已經絕跡。

能讓司空玉糟蹋這麼多靈丹妙藥的,她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單衝這一點,她就覺得在夙玉閣這麼多年沒白待,往日裏因試藥而遭受的許多痛苦似乎也都值得被原諒了。

可惜隨後不久,司空玉終於也不得不承認,縱然是花費了諸多心思、消耗了諸多藥材,依然無法佑她百歲長安。

對此她自己倒不甚在意,隻是覺得可惜,那麼多珍貴的藥材果然還是糟蹋了。

這些心事卻是無法對無雙言明的。好在時過境遷,無雙也無跡可尋。

無雙卻似有所察覺:“你如今的體質……是否與司空玉有關?”

慕安沉吟半晌,終是輕輕點了頭。

“你的失憶,也與之相關?”

慕安笑了笑,又是一點頭。

她每一點頭,書架前長身玉立的月白化袍下,袖中那隻修長如玉的手便攥緊一分。無雙心中五味雜陳。

“對此,司空玉可有什麼說法?”

“他說,既然已經無法再記起來,那麼忘了便了,無需再問,更無需再想。從你醒來的那一刻起,過去的一切就與你無關了。”慕安複述著司空玉當初的話,自己卻感到好笑,不禁搖了搖頭,唏噓道,“當真是無情無心的無雙公子呐。”

——司空玉是沒有心的人,所以他怎麼會明白,能被記住的過往在幸運時,會有多少溫暖。溫暖得讓她貪戀。

——又或許她原本就是貪婪的人,隻是她忘記了。

“你和他也一樣。”無雙歎了口氣,如是說。

慕安挑了眼梢:“我和他不同,我比他善良多了。”

“五十步笑百步。”

“我若和他一樣,當初又怎麼會救你回來?”

無雙睨她一眼:“你敢說當初救我,不是因為覬覦我的容貌?”

慕安頓時噤聲,眼神飄忽地瞥向別處。

——她還真不敢。

沒辦法,要怪隻能怪那日倒在昆侖白水邊上的少年郎生得太俊俏,慕安實在做不到坐視不管。

無雙拿她沒辦法,也無心在這些瑣事上與她糾纏,無意間看到外麵夜色沉沉,不由得勸道:“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慕安撇了嘴,嗔怨地朝無雙看過去:“你趕我?”

這語態,分明是小女兒家在耍賴了。

“胡鬧。”無雙歎了一聲,對上慕安卻沒多大脾氣,隻是淡淡地笑起來,“快去歇息吧,你如今的身體,可是經不起夜間的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