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 掌燈(1 / 3)

《掌燈》

說這市井,琵琶隨著纖夫號子被駝鈴帶去蠻荒,笙簫伴著爆竹在吆喝裏走進千門萬戶。

這諾大的豐安城,戲院、酒坊、客棧、青樓……無處不喧鬧。更別說那豐安五景,百八裏外便聒噪起,終年燈火不夜笙歌長春。

這寸土寸金的豐安城獨一處鴉雀無聲。城郊北嶺,往生崗。

這往生崗說是說亂墳崗,實是有人顧著的。不叫什麼守墓人,說著墳啊墓啊不吉利。豐安城也都叫往生崗稱往生,守墓人,也都叫掌燈人……這碑間來去之人都是要拜的,連骷髏閻羅他們都不怵,人,那就更不消說……

掌燈人姓白,單名一個骨字……白骨白骨叫起來就脊背一寒。花白了頭發佝僂著腰,終日一身粗麻黑鬥篷。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厲鬼鑽出了墳頭……

葬到往生去的大多都是鄉下破落戶,散碎銀兩自個兒度日都捉襟見肘,哪來的銀兩給掌燈人。白掌燈也不惱,順個祭品嚐嚐,能填飽肚腸便是他頂要緊的事兒。餘的金銀細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就沒計較什麼……

若說這往生崗有什麼新鮮事兒,莫過這白掌燈收了一男孩兒。說是一個大雨天兒,被一個婦人送來的孩兒,娃娃大約摸剛生不就,生得倒是伶俐。不像送他來那婦人,臉上有個駭人的口子,竟是個米字形的……

孩兒給了白掌燈,裏外倒是便宜了這半隻腳入土的老不死。

春去秋來,黃發也長到了加冠的年紀。白掌燈給取了個名兒,隨他姓,雨天來的。所以叫白雨。

這豐安城裏,對先考大多生時不孝死後孝。沒讓老人家滿著肚腸入土,清明冬至卻祭品排排。計較起來全怪其命不好,怪其生不逢時。吃空多質問一句,又被反問你自個兒對爹娘幾何。最終笑笑,敷衍幾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雲雲,或是在老祖墳前多燒一把紙。然仍心虛氣短過日子,隻是尾巴夾得緊了些……

“師傅見過龍?”白雨喚掌燈為師傅。“師傅我像你這麼大,上山去戲耍,困山坳裏回不去了。在後山的山洞裏宿了一夜。拿起火石在洞裏一燃,哎呦,不知那方神明放出火來,一股子大火炸開了洞,大火衝天噴到了天頂……遠遠一看就像是火龍……”白掌燈身上處處是駭人的疤痕,他的鼻子早沒了,就剩一嚇人的洞,眼皮兒燒沒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所以披著那大黑鬥篷……

“師傅的爹爹找了個老和尚一算,說我大難不死是地藏王菩薩保佑,讓我來當這煞氣的差使也是地藏菩薩的意思。男當守墓女接生。”“您情願嗎?”“當然不了!血氣方剛的漢子誰要做這鬼行當!那時爹爹天天打!本來身上就都是燙傷,爹爹還是打,打得皮開肉綻才住手。說是命中注定了,逃了隻會保不住性命。”“最後呢?”“最後……”白掌燈用渾濁的眼睛看了看遠處……

“最後爹爹也到這兒來了,娘親過了兩年也來了……這才定了心在這兒坐住了……”掌燈看了看兩處無名塚,露出一個笑。“爹爹也在這兒,娘親也在這兒,想到這兒就什麼都不怕了。總不能讓餓得紅了眼的野狗吃了爹娘的屍首吧……人啊……就是活個念想……”掌燈看了看身後的小年青,問:“想爹娘嗎?”“想……”“想就好……”在漆黑的墳山間,一老一小,看著爹娘的墳……

“記得要拜啊……”

白雨每日有個活兒。去豐安城的狗肉館裏取鮮狗血。說這狗是個畜牲,倒還真是通靈……這狗肉、狗骨頭,哪怕餓死都不吃。哪裏像人……

“什麼?”白雨取血時聽見廚子和食客聊起。說是一群他城流竄來的流寇,專掘人家祖墳,見到金銀就下手。七八個掌燈愣是被宰在了別家墳頭……四處掌燈都為了身家性命跑了……

白雨嚇得跑回了茅屋,墳頭本就煙熏火燎,蠟燭紙錢都是火。白雨他們的茅草屋才不是一般的茅草,都是防火的紫心木和冬青。

“師傅……這可如何是好……”掌燈把狗血潑在了往生崗邊兒上,聽完倒是一臉泰然。“雨兒,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人最怵。一是流言蜚語,世俗最怕這東西。而我們這群異類,最怕莫過神靈……”白掌燈瞅了瞅供在案頭的地藏菩薩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