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
城中有河蜿蜒穿過,河畔築起了長欄。優雅的大小姐們端著紅茶坐在岸邊,閑適地注視著河對岸平民與孩子們的玩鬧。
男孩坐在樹蔭下,母親為他束起漂亮的齊肩黑發,日光透過葉的罅隙落在他們臉上,細小的塵埃在金黃色的空氣中遊動,像一層紗霧。
昨天正是男孩的束發之日。和他漂亮的黑發一般,他身體中流淌著來自東方的古老血脈。他的祖先在對遙遠的海域中探索遭遇風暴而在西方擱淺,無家之人顛沛流離,飽受苦難才終於得以在異域定居,骨髓中的堅持也在時光的衝刷中被日益消磨。
束發之禮,現在隻是簡簡單單地紮起了馬尾。既已久居於此,重回故土的心思也就淡了,他父親也不用像最開始的那樣,為身份地位,為不受歧視而奔波操勞。
可終究是有不同,孩子父親口中的道與理,讓孩子和身邊的同齡人都不太一樣。
樹蔭邊上的小女孩蹲在那裏,白生生的小手托著腮幫子,她好奇地看著男孩。
“舒、舒!”她叫道,發音拗口,險些咬到舌頭。
男孩枕在母親的腿上睡著了。母親輕輕摸了摸孩子的腦袋,抬頭望向小女孩。
“菲雅,晚上叫上家人來我們家用餐吧?”她發出邀請。
“好的!”小女孩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拍了拍嶄新的衣裙上的塵土,小臉上充滿期待地問:“晚上歌德先生也會來嗎?”
“當然了。”女人朝她一笑,“不過比起這個名字,也許他會更喜歡你叫他東望叔叔。”
就算是孩子的母親,念起這樣的讀音也顯得有些艱澀,大概是不常提起的緣故吧。畢竟比起舒東望這個名字,歌德先生更能被萊比錫的人民記住。
萊比錫城的奏者,東方的魔術師。除開這些光環,男人隻是一個漂泊來此被歌德家族收留的難民後代。
夕陽西下,鍾樓的鍾聲敲響,驚起廣場覓食的白鴿片片。男孩醒來,睜眼看到母親的臉。凱特馨·歌德夫人朝他溫暖地笑笑,“回家,晚上和庫布裏克先生家一起用餐。”
男孩點點頭,默默地站起身,扶起久坐腿軟的母親。
想起就要回家的父親,他不禁又挺直了腰背。
餘暉透過赤紅的火燒雲照在他右半邊身子上,一片血紅。
不知為何,遠方仿佛有人在笑。
晚餐時分。
月上樹梢頭,侍女依次點燃高腳燭台。
開胃菜已經上過了一遍,而歌德家族如今最出色的人卻遲遲未至。歌德夫人有些焦躁不安,庫布裏克夫人小聲安慰著她。
男孩從侍女手上接過餐酒,再次替庫布裏克先生斟滿。話題在漫長的等待中已盡,菲雅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男孩。
“舒、舒。”她撒嬌似的叫道。
男孩輕輕摸摸小女孩的腦袋,朝著歌德夫人點點頭,“我去找父親。”
“我也去!”小女孩舉起手。
男孩轉頭看向庫布裏克先生。他緩緩點了點頭,啜飲著琥珀色的酒液,顯得格外沉靜。
客廳的門再次關閉,男孩回頭望了一眼大門,忽的一陣心悸。
門內漆黑一片,如同噬人巨口。
今夜的街道有些空蕩。他們踏在星月輝光交織的地麵上,徐徐前行。
“舒, 你去哪兒,舒?”
“去格萬特豪斯禮堂,我父親在那裏。”
“舒,你看那裏。”
“舒,你說歌德先生會不會有事耽擱了呢?”
……
“舒,我餓了。”
男孩一愣,下意識地從口袋中掏出幾枚馬克,那是歌德夫人塞給他的零花錢。
可原本該售賣麵包的地方卻空無一人,店鋪大門敞開。
大概是有事出去了吧,他不安地想著。
“舒、舒。”
“沒事的,還有一段路,很快就到了。”男孩耐心安慰著,漂亮的黑色馬尾搭在肩上,月光如流蘇灑落,令人迷醉。
菲雅停下腳步,似乎楞了神。男孩遲疑地回頭看她。
“舒,我好餓,我們回去吧。”她說,明亮的眼眸裏盈滿了白色流光,“街上都沒有人,歌德先生會不會已經回去了?”
男孩沉默了一會,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