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心中泛起層層波瀾。
妖為何比人更重諾言?
因為功法隻教他們說話,沒教他們說謊。
作為人,又有誰聽了後不會想一想,作為人,那作為萬物之靈與生俱來的優越,真應該麼?
他不知道月仙子口中的那個時代,究竟有多遙遠,但那個人與妖共生的國度,該是多麼瑰麗多姿。
月仙子自顧自道:“後來,有人殺了他的妹妹,天下便打仗了,打了很久。最後不知為何,他一個人回來了,不見那個愛他的女子,他娶了小狐狸,給了小狐狸一顆不死心,便又去打仗了,最後輸了,他也死了……”
淚水盈眶,楊逸伸手想要為她拭去,莫名其妙的心疼起來。
月仙子對他笑了笑道:“世人都說她紅顏禍水,她便遮了這張臉,不言不語,笑也不笑,一個人在冷冷清清的宮廷中住了千萬年。自從她有了一顆不死心,她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月國仙子,褪去了清冷華貴,感受了愛恨情仇,她也不過是一隻可憐的小狐狸,一個苦苦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
楊逸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猜測著,這個故事中的小狐狸是否月仙子本人,亦或眼前這人根本不是傳說中的月仙子。
但又如何?
故事中的小狐狸錯了麼?她保護自己,不懂人情冷暖,錯在何處?
人們又錯了麼?小狐狸不辨是非,抬手便殺人,要殺她也沒有錯。
最終道了句:“你想告訴我什麼?”
月仙子道:“不想告訴你什麼,隻想說說話。”
楊逸道:“這是夢麼?”
月仙子笑道:“是啊,這便是夢。你不是在想,我這般美麗的女子,怎會陪你說話?”
又想了想道:“那隻小狐狸懂了愛,也懂了世事無常多無奈,她丈夫不愛她,她該奢求他回來麼?”
楊逸皺眉道:“他都死了,難不成還能活過來?”
月仙子抬頭看了看窗外,道:“花兒覺得無聊了,我去陪他們說說話。”
說罷便已消失不見,楊逸躺在床上轉頭往窗外望去,那裏繁花似錦,斜陽正好,月仙子亭亭立在花叢中,笑顏如花……
十裏繁花,美人如畫!
楊逸看得呆了,昏昏沉沉中,竟不知是睡了還是醒了。
撕裂般的頭疼,迫使他從床上坐起來,額頭全是冷汗。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趴在床邊熟睡的姑娘,她睡夢中都不曾舒展眉頭。
並非那個美得像神仙般的妖精,卻是平陽。
楊逸心中一顫,沉思許久,感歎道卻是南柯一夢。
也沒叫醒平陽,靠在床上,看著平陽出神。
此時此刻,他想著夢中女子講的故事中的那隻小狐狸,和平陽等他該是同樣的心情。
竟看得癡了。
細細回想,他二十歲離開洞庭,跟著師兄做了南王,師尊寵他,師兄護他,似乎也就近來幾月,幾經生死。
回頭看去,江都住在龍舟上的那個南王,強作瀟灑,學著成熟,扮著淡漠,竟有些陌生。那是楊廣讓他如此,以免被卷入帝國亂流之中。
說到底,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罷了,又能裝得多像?
他終於明白了楊廣讓他送走平陽的用意。
“你看夠了沒有,脖子疼……”
平陽依然閉著眼,微笑著說了這麼句話,卻是早已醒了。
楊逸也跟著笑起來,道:“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也看不夠。”說完便有些後悔,心道楊逸啊楊逸,這些輕薄話兒以前逗逗宮娥侍女,卻是無礙,人家清清白白一姑娘家,以後再也說不得。
平陽睜開眼,看了楊逸許久,起身輕輕把他抱住,落下淚來,低聲道:“怎麼辦,我好像有些離不開你了。”
楊逸一愣,再不明白他便是傻子,雙手幾次想攬住平陽,卻終究抬起又放下,心中想著的卻是不該油腔滑調,如今惹了紅塵,惹了女兒家一顆真心,如何是好?
平陽道:“你跟我回長安好麼?亦或我跟你回洞庭。”
楊逸心亂如麻,卻深知自己此時所想絕非如此,猶豫許久道:“我要去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