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茲的手無意中碰到喇叭按鈕,車子立刻發出“滴”的一聲長鳴,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從座位上猛的彈了起來。
“米茲,別緊張,我們到這裏來毫無惡意,是他們的朋友。”我淡淡地笑著安慰他。
明月曾邀請過我,現在隻不過是赴約罷了。按照我以往的生活經曆,即使是最凶殘的黑道組織,也會遵循一定的規則,隻要大家是在同一規則下交往,自然可以平安無事。
陡然間,四外都有此起彼伏的口哨聲響起來,舒緩悠揚,如同歌吟。
我舒了口氣:“沒事了。”
果然,高處的槍手緩緩散去,後麵的吉普車也調頭開走,指著我們的兩柄槍也收了起來。
一個臉色稍顯蠟黃的中年人從側麵的一家酒館裏踱出來,揚著手臂向我打招呼:“陳先生?”
他的頭上也包著灰色的頭巾,但全身衣服幹幹淨淨的,腳下的皮鞋更是擦得錚亮,一看便知道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物,區別於一般的槍手。
“那是古罕,亡靈守護者裏的外交人員,小心他的左手假臂,那是一支衝鋒槍。還有,他大聲笑的時候就會開槍殺人……”米茲急匆匆地說了幾句話,古罕已經大踏步地走到我們車前,抬手幫我拉開車門。
他的眼睛微微眯著,目光如一柄鐳射電筒一般,在我周身上下掃描著。
“陳先生,小姐有請,不過單請你一個人,米茲警官可以返回了。”他的左手上戴著黑色的皮手套,肘部僵硬,果然是隻假臂。
米茲“哦”了一聲:“古罕先生,陳先生是我們局長的朋友,希望大家能和平相處,不要到處劍拔弩張的好不好?還有,我既然帶他到這裏,就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這一點你明白嗎?”
古罕陰惻惻地笑起來:“陳先生是小姐的朋友,我們明白該怎麼做。”
我跳下車,向米茲揮揮手:“別擔心,我會再給你電話。”
中國人喜歡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這裏並非虎穴,我也無意從明月手裏奪走什麼。
古罕在前麵帶路,撩開小酒館門口掛著的灰色氈毯,一股劣酒的辛辣氣味撲麵而來。我大步走進去,身後的米茲鳴了兩聲喇叭,緩緩地離去。
小酒館裏的一切仿佛都是灰色的,包括牆麵和天花板乃至架子上的酒瓶、桌上的碗筷。一列高高的櫃台後麵,幾個神色木然的侍應生僵直地站著,眼珠隨著我的腳步移動,須臾不離。
狹隘的店堂裏,零星坐著十幾個喝酒的客人,每個人都把雙手插在褲袋裏,百分之百是扣在槍柄上。
“陳先生,請跟我來。”古罕搶在前麵,再次撩開一張氈毯,前麵出現的是一道狹長的石階,一直向下延伸著。
“明月小姐在哪裏?”我單刀直入地問。
“在聖殿。”他簡潔地回答,按了側麵的一個開關,一排日光燈亮起來,看上去陰森森的石階變得一片通明。
“走吧陳先生?”他催促著,“難道是怕我們亡靈守護者會圖財害命?”
我淡淡地笑著搖頭,再次舉步向前走。
穿過這條長約二百步的地下道之後,我重新呼吸到了深秋的新鮮空氣,隻不過我們已經站在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墓碑中間。沿著一條青石鋪砌成的小路又前進了一百多步,古罕向前一指:“陳先生,小姐就在那邊。”
前麵有一排低矮的平房,屋頂無瓦無磚,是用整張的鐵皮覆蓋起來的,看起來破舊而寒傖。如果這就是古罕所說的“聖殿”,那也實在是太兒戲了。
我們走近鐵皮房,黑黝黝的門霍的打開,一個披著灰袍的人敏捷地閃了出來,低聲叫了一句,古罕也低聲回了一句。稍具江湖知識的人都明白,那是一種辨識自己人的“口令”,但我奇怪的是他們說的竟然是含混不清的國語。
假如我沒聽錯的話,灰袍人叫的是“反清”二字,而古罕回的卻是“複明”二字,合起來是“反清複明”這句口號。
那是曆史上一段特定時期裏的句子,大明初亡、大清方興,所有愛國誌士在明朝朱家遺脈率領下,前赴後繼地展開反清行動,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老百姓意識到清朝皇帝治國有方,太平盛世一步步呈現端倪之後,所謂的“反清複明”也就成了名存實亡的字眼。
江山代換,王朝興亡,與普通百姓無關,無論誰坐了江山,隻要能讓老百姓安居樂業的就是好朝廷、好國家。曆史的車輪不可逆轉,那些仁人誌士的血到頭來隻是染紅了某些別有用心者的頂子。
我一直保持著不動聲色的微笑,即使明知道與中國大陸遙隔萬裏的非洲小國人民是不可能說出“反清複明”四個字的。
“十哥,小姐方便嗎?她請的陳先生到了。”古罕的聲音壓得更低。
“小姐正在等客人呢!請先生進去吧。”十哥向我點點頭。他的站立姿勢相當古怪,雙腳同時以腳尖著地,腳步虛浮飄忽,仿佛隨時都會拔腿飛奔一樣。由此可見,這人的輕功一定非常厲害。
我跨進門去,連下了四層台階,站在一個燈光明亮的寬敞房間裏。
外麵看毫不起眼的平房,裏麵卻裝飾得幹幹淨淨、整潔雅致。天花板、牆麵、木地板都是白色的,左側牆上砌著一個寬大的白色壁爐,爐火熊熊,熱力四射。右側門上,懸著一張金絲銀線鑲嵌成富貴牡丹圖案的門簾,直垂到地。
房間裏飄著淡淡的熏香氣息,帶著沁人心脾的絲絲甜意。
口袋裏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我很自然地伸手去拿電話,跟在我身後的十哥迅速上衝,十指隔著褲袋扭住了我的左手,低聲笑著:“陳先生別動,得罪了。”他的十指爆發力極強,如同一隻貨真價實的鋼銬,直扣進我的皮肉裏去。
古罕則是用一柄無聲手槍硬硬地頂在我後背上,動作敏捷,毫不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