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汴水日夜流(1 / 2)

夏末秋初正是汴水全年水勢最盛的時候,風起浪卷,濤聲震天。

河麵上千帆競起,成群結隊的烏蓬漕船船頭直指西方,劈波斬浪,向著東京汴梁的方向疾進。

高高懸掛在船上的發運使司衙門的角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戎裝的漕卒和灰衣短靠的漕工不時閃現在船頭。

在一艘高大的烏蓬漕船前艙板上,正佇立著一位身著長衫精神矍鑠的花須老者,他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前方,任憑船身隨風浪起伏,身形卻巋然不動。

他便是東京汴梁發運使司衙門下各私家漕船的總船主陸鼎章。

東京汴梁是宋朝的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中心,城中軍民人等口數接近二百餘萬,每年的糧粟大多要從東南、京東等諸路調運,其中,來自於東南六路的糧粟所占最多。因各地的糧粟皆需從水路運入京城,故又稱之為漕運。

朝廷專門負責漕運的發運使司衙門雖所轄漕船六千餘艘,但也無力運送每年七八百萬石的漕糧,便需征用一些私家船隻參與漕運。

私家船隻按載重和路程獲取酬勞,便想法設法地多拉快行,不似官船那般出工不出力。私家船主也不敢竊取官家漕糧,又省去諸多追討補損的麻煩。

一來二去,長此以往,發運使司衙門越發覺得私家船可堪大用。於是,從事漕運的私家船隻也就越來越多,其中,又以承擔東南六路漕糧的淮汴水路為最多,有接近三千餘艘。

私家漕船多了,就不能再各自為政群龍無首了。船主們自發結社,成立了自己的幫會,因私家船隻的貨艙一般多頂著烏蓬,幫會便也喚作了烏船幫。

每隔若幹年,烏船幫便要公推出一位總船主,負責定奪烏船幫中的大小事務及與發運使司等官府衙門打交道。

有了為朝廷辦漕運的金字招牌,隨著頻繁往返各地,烏船幫開始有組織地南販北賈,東進西出,逐漸建立起了連接淮水、汴水、黃河等宋朝主要水係,從江南到中原,再延伸到陝西諸路的“水上貿易走廊”。

燙手的不僅僅有燒熟的山芋,淮汴水路上成群結隊往來穿梭的烏篷漕船,就像串起來的銅板,讓不少人手癢眼熱起來。

烏船幫的船主和漕工裏的精明人,便放下了槳櫓拿起了算盤;敢於逞強鬥狠的,則操起了刀槍。

有了買賣,便撥打算盤。有了麻煩,也不畏刀槍。烏船幫不僅能把舟船使得得心應手,漸漸把算盤和刀槍也用得越來越出神入化。

過去了幾十年,以漕運起家的烏船幫,也已成為大宋朝任誰都不敢小覷的民間勢力,無論官場還是綠林,哪裏都少不了烏船幫的影子。

已經在總船主的位置上曆經二十餘年風雨的陸鼎章,眼望著汴水盡頭隱隱若現的東京城,心緒也起了一絲波瀾,口中吟起了王荊公的詩:

汴水無情日夜流,不肯為我少淹留。

相逢故人昨夜去,不知今日到何州。

州州人物不相似,處處蟬鳴令客愁。

可憐南北意不就,二十起家今白頭。

正暗自感懷間,陸鼎章身後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爹,外邊風涼,進去吧。”陸鼎章聽得出是女兒陸彩衣的聲音。

隨著聲音,後艙之中款款走出一名妙齡女子,身材健美,青衫白裙。

“不妨事的,你倒是要小心些。對了,那公子醒轉過來了麼?”

陸鼎章收起了思緒,問道。

前兩日,船過陳留,水麵上竟漂浮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公子。彩衣最先發現,就命人將他救了上來。陸鼎章看他著裝怪異,懷疑是契丹或黨項的細作,就讓人將他看護在艙底。

說來也是奇詭,這兩日來,他竟一直是酣睡不醒。探了幾次脈息,卻又是平穩有力,醫術精到的陸鼎章也有些糊塗了。

“爹,我剛下倉看過了,還是老樣子。”彩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