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幕 黃昏(1 / 3)

那件事的始末,藏人已經將之對沒有在場且很關心人們全數相告了。和他當日的想法一致,林君和米娜也直覺這件事堪稱是荒謬至極。所謂死去的人從地獄爬回來報仇?這種事怕是隻會出現在萬聖節專題的電影裏。可德雷克是確確實實地出現了。出現在他號稱念了一個世紀的仇人的眼前,還如願以償,耀武揚威地將他打了個半死。

“就是這樣,在下並不是萬能的。更不是無敵的人。”藏人那時也有如此莞爾著說道。聲音平淡到幾近毫無感情,不留痕跡地便平複掉了聽者在經由他的述說而想象出的硝煙。仿佛,這隻不過是一件稀鬆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或可以說……

怎樣都好,沒關係。

他的笑容太自然了,自然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了。仿若生於斯,死於斯。他隻有,也隻剩下這笑容了。

其實,有時還是可以看到他原來也會有強烈的感情起伏。可那卻僅限於一點點在笑容之下的寒意。冷得清泠,冷得詭譎,甚至冷得妖異。而且那並不是流露出來的,是僅僅為了表現出那樣的情緒,才會蓄意營造……

那雙秀美細長的丹鳳眼明明那麼美。堪稱驚世駭俗的明亮,且賦予靈動。略微提起的眼尾還隱隱加入了一絲陰柔。明明有這份無與倫比的絕豔,卻甘於將之埋沒在黑暗中……像無聲躍動的火焰,靜謐卻熊熊燃燒。隻是守望著,絕不逾越半分。有種被拖入深淵的感覺……不,是已經身處於深淵了。他給人和在白龍身邊待久了的感覺一樣——

不要再靠過來了,會被拖下去。

沒關係,心甘情願。

那是一種極具吸引力,魅惑的,無解的,也讓人於心不忍的……或許深淵之下,沒那麼冷。但也許更確切的應該說是,即便再冷,也無所謂……

一起墮落吧。

“我想……我大概也瘋了吧。”

是星月無光的黑夜,有他所中意的崇山峻嶺。像嘲諷般,他陰魂不散地駐留在這裏……仿若是在質問,為什麼沒有兌現曾經許下的諾言,將他的骨灰灑著這片他摯愛的山巔之上……難道,他已經死了嗎?不會的。隻是自己的想象而已……可明知這一點也無法脫出,於是被困得死死的。

被山嵐所撫弄,林君隻是閉著眼睛倚坐在窗邊上,不管不顧。一如放棄了所有那般空虛寂寥。有意識到這惴惴可及的失神,但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改變。不過實際上,林君也有很認真地去想,可也真的很難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究竟這副軀殼發生什麼事,發生什麼變化了……總是不自覺地傷感起來,像個患了精神分裂症的瘋子。明明有需要更加在意的事,比如言葉的麵具,比如德雷克的魔法,比如這個世界的一切……其實是無所謂的,這些都不重要。

“我不是說過,不用擔心我嗎?”

沒有光的房間裏,那女孩的腳步故意聲聲分外明晰,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更何況,即使是有製止的意味,她還是在不斷的靠近。

“動不動就跟我講一大堆的大道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卻在折磨自己……”米娜又好氣又好笑地歎道。果然如她所料,這個本來很整潔房間,本來有種很安寧的氣氛的房間,如今已經成為那個人的翻版了。又擁擠……又沒有生氣,還不如關著屍體的墓地。那天在大廳看到玄關時,米娜就注意到了。同時也害怕會是這樣。

林君沒有回話,他想讓她離開,但不知該怎麼說的好。

離得更近了,米娜忽然伸出手,把林君攬在懷裏。在暗中,看不到她的模樣。她的心跳很穩,聽著聽著,就會平靜下來……還可以嗅到一絲恬淡的味道,隱隱約約的散在她的周圍。林君沒有推開她,不是不忍,也沒有任何感觸,隻是不想動。

“沒關係,你可以把我拖下水沒關係……”米娜輕輕地說。

“……拖下水?”林君像聽不懂似的重複了一遍,而後置若罔聞地笑了。“你也被他侵蝕了?我應該提醒你的,反倒成了慫恿者……”他緩慢地說著,什麼都沒有驚擾到。“我早就知道了……我被那家夥拖入黑暗了。我被他詛咒了……像他那不吉利的名字一樣,他成功了……”

如果當初,能狠狠心,落井下石地丟下他……就不會這樣了。

“沒有那金剛鑽,還非得攬那瓷器活……嗬,”林君自嘲地笑了聲。“我沒辦法把他帶出來。我太高估自己了。糾纏不休……他是個十足的噩夢。我老是夢見他在空無一人的,或白或黑,大得無邊無際的地方,雙眼無神地看著我……就和那天一模一樣……”

“是嗎?我看到的,是你們兩個人。”米娜用輕柔但清晰的聲音說,“隻不過那是我強迫自己去看到的。”

“為什麼要這樣?”林君不解地問。普通,都會惟恐避之不及吧……

“妒忌。”米娜冷淡地說,“我在吃醋。你們的牽絆深到我無法想象,無法碰觸……起初隻是羨慕居然能如此深刻地被在乎著,漸漸地就變本加厲了……滿溢出來了,開始貪得無厭,變成妒忌了。是要遠比憎恨還要強烈的妒忌……可又滑稽又醜陋的是,時間越久,我反而越不知道我妒忌的到底是誰……我知道你發現了……所以才會願意告訴我他的一切,讓我更偏向他,甚至是替你去做你沒能做到的事……”

“這麼清楚……就不該來趟這趟渾水。”林君帶著警告說,抵不住她的每一句話都在黑暗中烙下了痕跡。每一道都在對他發出譴責,一再地掀開那些被若無其事地掩蓋住的,他所犯下的錯。與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