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不去在意地看了看木訥的言葉,林君不由得擔心起來。雖然他也並不熟悉這女孩,可畢竟,她的外表還隻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孩子……從剛才他就注意到了,藥王寺的左手中有個連點煙也沒放下的玻璃小瓶。裏麵像盤繞著半透明的絲線,時隱時現地散發著微弱的光一路攀上了言葉,延伸進了她的頭發裏。
“你手裏的瓶子是什麼?”
“「傀儡」。”藥王寺毫不避諱地說道,“也算是一種藥。放心吧,不會傷到她的,隻是要暫時借用一下她的身體。”
“……什麼意思?”
“喂,伊莎貝拉,”藥王寺也不答他,轉而揶揄道,“你這位可愛的小相好真的很純良哎?”
“笨蛋。”伊莎貝拉也不知是在罵誰,然後替藥王寺解釋道,“……言葉隻是中了傀儡線,還保有自己的意識,沒受任何傷害。隻是在這期間她隻能按照藥王寺的意誌行動,說話。”
不知該讚歎技術高明還是該說手段有夠卑劣,林君沒有回應。
“對他很有耐心嘛,他是你的鑰匙?”藥王寺故意問道。
“你覺得有可能嗎?”伊莎貝拉不客氣地反問。
“你們互相之間都不知道對方的鑰匙是誰?”林君愕然道。不過剛問出口他就想起來了,特梅德曾說過,被對方知道鑰匙就會加大失敗的可能性,所以舞姬最好是選擇將鑰匙隱藏起來,甚至會因此跟鑰匙斷絕來往。
“這些事情你們最好不要管了。”藥王寺抽著煙說道,“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而且你也知道北館的目的,如果你們邊境人是誰的鑰匙,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是提醒還是威脅?”
“都有。”藥王寺根本不在意地說完,操縱著言葉站起身,故意讓她看著林君的方向,然後自己對著伊莎貝拉說話。“這丫頭很難對付,有點特殊。我不確定我能控製她多久,你盡快通知她吧。”
“不確定?”
“我剩下的時間可能不多了。”藥王寺開玩笑似的說道。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先瞥了眼林君,伊莎貝拉才起身走了。始終未發一言,好似隨身心理醫生的克也跟著她一起離去了,他薄弱的存在感在那一時顯得分外明確與詭異。
“他是什麼人?”林君順勢問道,他已經不介意被人當成聒噪的白癡了。
“克?”藥王寺嗬嗬地笑起來。“他是伊莎貝拉的守護神,為了守護女神而誕生的守護神。”
“守護神?”什麼嘛,那個小女人。不知為什麼,藥王寺使用的詞彙讓林君不禁想跟著她一起笑。
“是啊。”又吐出一口煙,藥王寺沒再多做解釋,反而下了逐客令。“你要沒什麼事就走吧。不想引火上身,就忘了你在這兒看到的。”
要能忘也好啊……眼前就是仿佛失去魂魄的言葉,那失去光芒的瞳孔中什麼都映不出來,空洞的林君就算想忘也忘不掉。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了。想到沒有退路的特梅德,想到陷入沉默的雲母,想到獨自一人的白龍,想到他認識或不認識的每個人,林君不知道為什麼還會有人反對南館所說的主旨,哪怕那真的隻是鞠月表麵上的做作。
“我不明白,北館為什麼非要進行舞姬之戰?這樣,你最後不是還要和伊莎貝拉作戰嗎?你的時間不多了是什麼意思?”
“有沒有人說過,你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叼著那截煙,藥王寺懶懶地看著林君。
“我現在人在北館。”林君覺得這一句作為回答已經很足夠了。
“伊莎貝拉不會喜歡你哦?”
“她也不會告訴我。”
“好吧,那麼我告訴你。”掂著手中的瓶子,藥王寺看著它,說道,“首先回答簡單的。我的時間可能不多的原因是,我的鑰匙是個徹頭徹尾又什麼都不懂的搗蛋鬼,簡直就跟一個不定時炸彈一樣,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砰的一聲炸掉。然後回答你確實有權知道的第一個問題。”調整了下坐姿,藥王寺用她略微低沉的聲音開始了緩慢地述說。
“就像三百年一次輪回的舞姬之戰,這裏也一樣在進行類似的輪回。隻不過間隔的時間隻有看起來像是一周的這麼短,條件也反了過來。如果我們還按照它原先預定好的路線走下去,這個輪回也就會永遠繼續下去。我們並沒有太多可以停止齒輪的機會。就拿她來說,”言葉又順從地坐下了,依舊看著林君。“她外表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可已經是個活了數百年的言靈師……不會長大不會衰老,也不會死掉。隻能永遠的活著承受她生前無意形成的孽債。本來這樣就夠了,但她卻在這裏活了太長時間,連自己是誰都快不記得了,心裏的懺悔更是拋諸腦後了。就算偶爾想起來,試圖彌補也很難做得到。因為彌補啊,償還啊,贖罪啊,這些都隻能對活著的人而言。你不這麼認為嗎?”
“罪孽?”看著毫無生氣的言葉,林君想起在這之前隻擁有天真快活的她。
“你知道為什麼咱們總要走別人的路線嗎?”藥王寺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有些殘酷。“這是因為我們曾經破壞了別人的人生。從以前的文字改編腳本,到現在的圖像改編腳本,樂園已經經過兩次改革了,變得越來越真實越來越細致,可也越來越偏離正軌了。而且這兩次前後其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要所有到這裏的人順著別人走過的路再走一遍。你們執行著各種幫助他人或不得不傷害自己的任務,我們則執行著幫助你們或替那些心無芥蒂,寬容的無罪者報仇雪恨的任務。我們都在用各種方式償還著自己的罪,直到能成為無罪者為止。”
“……無罪者?”林君頭都大了,簡直像是在聽狂熱宗教的教義,可這會兒藥王寺的表情不像是在說笑。一時接受不了,林君輕蔑地笑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非要我們這麼做?誰能判定誰有什麼罪,要怎樣償還?誰又能有資格指責別人有什麼罪?”
“嗬……說的好。我中意你。”將煙灰彈落在煙灰缸裏,藥王寺看著林君,眼中終於多了些柔軟的部分。“誰都沒這種資格。可是,你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還是你故意忘了?偽裝成審判官的惡作劇之神是存在的。”
“身為化學老師,你竟然相信神……”
“不由得人不信。因為這裏,是死後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