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東西變成廢卡了啊……”林君若有所思地看著它。
“廢卡?此言差矣。”畫像頗為拿腔作調地搖了搖頭。“不過現在也確實是廢物了。嗯……可能是不想再被別人用到了,才把它變成廢卡了吧。嗬嗬,說不定是有人想阻止我進入樂園,但為時已晚,所以就隻能避免以後的人還有這個機會。”
“……阻止你?”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樂園不就是邊境遊戲規則的一部分嗎?”
“不是主題樂園,是樂園。”
“你是指……”
“就像我剛才說的,萬歲爺,你最清楚死亡的可怕了,我也一樣。如果開始畏懼死亡,那麼就會想得到生命……這個是理所當然的邏輯沒錯吧?邊境就是個很理想的地方……盡管生命不會成長,但卻是永恒的。永恒的生命,很難以想像哦?”
“我不知道你對長生不老還有興趣。”如果可能,林君真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但在這裏,我們也是會死掉的啊,被人殺死或自殺就是最容易的方法。”
“不對。你忘了嗎?我們都已經死了,被車撞死了。”畫像狡黠地笑著。“已經確實死過一次的人,可能還會再死一次嗎?不會的。”
“所以說?”林君突然有點沒由來地煩躁,他想離開這裏。
“……所以說,這條鐵則不一定適用於我……我不一樣,還記得嗎?我是個史無前例的偷渡客。”
不一樣……想忘也不容易。
“隻有我不一樣。當我發現我在樂園裏頭發和指甲也會按例生長時,我就知道我跟你們不一樣了。因而很可能,我在這個世界還在成長,還是會死去。第二次死去。然後再被你們遺忘……我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你認為隻要進入樂園,就不會再死一次了?”
“五成。”
“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林君不由得斷言。
“我知道,以往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可你也看到了。”畫像攤開手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又不得不住了一陣子醫院,而且才剛出院你就又進去了,我的小心髒可受不了。誰都好,我不想讓自己消失,也不想讓你消失,不想變成不存在的東西。”
“我進去是因為……”無頭案的典型啊……林君說不出下文了。
“哈哈,反正都是九死一生命懸一線嘛,我該在意還是會在意的。”畫像開玩笑似的說,“其實剛和你說話時我也想了很多……生死這東西,太較真反而有點沒意思。”
“那你認為什麼有意思?”
“萬歲爺,我能拜托你件事嗎?”
“什麼事?”
“倘若我那些荒誕的揣測成立……你以後見到我了,就阻止我吧。當然,要是我已經改變了想法,或已經死了,或是再也見不到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以接受死亡了?”
“接受不了。”畫像幹脆地說,“況且就算你問我也……能不能接受都隻是身為畫像的我的想法,本尊如何還很難說。但我知道我是對的。本尊或許還在執迷不悟吧,畢竟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安寧過……隻能拜托你了……生老病死,順應天道本來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卻想改變這種自然規律,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如果沒有跟隨你一起掉到邊境,我就應該不是在那場交通事故中死掉,而是慢慢的病死或再遭到其他意外才對。來到邊境後,我的身體還會隨著時間成長,這就證明,我的生命正在竭力按著原有的道路行進。接著,可能會真正按照正常的結局結束。”
“……我真沒把握說服得了你。”林君直白地說。可也或許……沒錯,這是自然。可接受不了這畫像的本尊在這個幾近永生的世界裏也會按所謂正常結局結束掉的人,是他自己才對。但看著那畫像淡定的表情,林君說不出口,說不出自己比他還要接受不了他的逝去……
“無所謂的。你盡力而為就是了唄……”畫像仿若事不關己地說道,“而且這事很簡單,你肯定能做到。”
“這麼肯定?”林君有些哭笑不得。
“當然。總之,如果你要是再遇見我了,我還是這麼固執的話,就阻止我吧。”
“你也知道你固執啊?你要我怎麼阻止?”
“殺了我。”
“……開什麼玩笑?”
“沒開玩笑。如果我的一切設想和計劃成立,那就算我的生命正在原有的道路上走著,我也會拚命地拉住它讓自己苟延殘喘的活著。你不覺得那樣很難看嗎?所以,拜托你了。要是我還活著,要是我還是不肯改變想法的話,就殺了我吧。”
什麼話?這叫什麼事啊……林君有些心煩意亂地搔搔頭,也想當然的想拒絕。可隨之卻發現在他那麼鄭重其事的拜托下,自己根本開不了口。但這是……這是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的事嗎?如果說客一職隻能拜托他了,那他也隻能拒絕。他做不到。即使這個人,為顛覆那所謂自然規律而變得萬惡不赦,他也做不到。
“能死在你手裏,是我不情願的死法裏最容易接受的一種了。”
“……好吧,我明白了。”可終歸,林君還是不得不說道,“就照你說的,我盡力而為就是了。再見麵,我會盡量把你這棵歪苗子給掰正了。要是辦不到,就隻有殺了你一途,是這樣吧?”
“嗯嗯,謝謝啦。”
“這有什麼值得謝的……你是要我去殺了你自己啊?”林君直覺這話說出來比他眼前所發生過的事還混亂。
“沒辦法……”畫像果真一麵無可奈何地說,“因為這會傷害到永生的你。不過你從小到大都是由著我任性的,就讓我再自私一次,不差這一回。”
“夠了。我知道了。”
誰傷害誰?
“嘿嘿……”
“我得先問你一點,你的本尊要是現在沒改變想法,你這麼說,不就等於是違抗自己本尊的意誌嗎?”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你不會是在騙我吧?不想和本尊共存之類……”
“……您太看得起我了。我隻是個假貨,不是他本人,”畫像撐開五指,將掌心示給林君看。那上麵有一道看起來空空的縫隙,是剛才所劃傷的地方。沒有血,沒有肉,連皮膚都稱不上。 “本來就不存在,永遠都隻會是張紙罷了。被你夢見就是存在,放著不動就什麼都不是。就算本尊完蛋了也代替不了他。要是被燒了撕了,也就徹底消失了。到時和你在這裏見麵的記憶也會終結。就算再被畫出來的,也不會是這個我。所以在這裏,不管說出來的話對本尊有利還是有弊,都不會影響到我,跟我毫無關係。”
“是嗎……”林君說不清自己的慶幸和失望哪個更多點。
“但我能這麼說,能把這些說出來,應該也是本尊在那時,在選擇留下時最後的希望吧……希望愚蠢的自己能被製止。”
“他的希望?”
“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畫像說著,半跪下來探手撫著地麵。與其同時,幽靜的森林漸漸退卻了,剩下夢見堂沒有半點生氣又極具曾經輝煌如今卻充斥著沒落意味的石製院子。盡管這裏隻有死氣沉沉的雕像和幹涸的泉台,但沒有那明朗的陽光,林君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