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覺得我應該給米粒一次機會,讓她徹底地表達自己,我不清楚她是否知道自己是某個虛構世界裏麵的一個虛構的人,感受到的、聽到的、看到的人和場景都是一種虛構。
想必她也逃不脫這虛構,在這種虛構裏,我才是神——雖說也是一種虛構的神罷。時間和記憶在米粒這裏和在我這裏是一樣的模糊不清、難以辨認,我們屬於同一個世界,經曆著同一個世界,理智也局限在這個世界。米粒是我筆下的某個虛構的人物,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本不應該為她說話,這不是我的事,我把她寫出來並不代表我要為她負責,米粒要靠自己才能說話。
所以當我寫完這個文章的時候,米粒出現在我的麵前,這令我很驚訝且感到迷惑。
“她不應該是在虛構中嗎?”我的某種聲音在沉沉地說著——我又訝異於這種聲音,這聲音是從哪裏來的?我開始懷疑,懷疑這裏是不是真的,還是某個人虛構出來的。從來都是我去虛構別人,被別人虛構還是第一次發生,一種驚奇的感覺從心裏湧了上來。
“這感覺也應該是虛構的,”那聲音又在沉沉的說,就像它脫離了我而存在,它在冥冥細語,與我無關。我不再理它。
那麼我開始望著虛構的米粒,我依稀記得我是神。於是我想要直視她的雙眼,但是她是模糊的,她本來就應該是模糊的——我需要去細致地虛構她,從眼睛開始擴散到全身的每一個細節,我要看清她,就需要徹徹底底地從頭至尾地完整地虛構她。於是我開始努力地虛構她。
“這挺難的,”沉沉的聲音,“我還真沒有細致地想過米粒是什麼模樣。”
努力了半天,虛構出全身所有細節這個行動宣告失敗,我像是被潑了冷水一般——這個感覺很奇怪,根本不是被冷水潑了的感覺——我開始反思,我好像一點都不明白米粒。如果我從一開始就不明白米粒,我怎麼去虛構她呢?我感到很困惑——就是撓撓頭、皺皺眉、緩緩歎出一口氣。
可能這太困難了,我要一步步的虛構——我先虛構出米粒的眼睛,被我虛構的米粒就在我麵前,但我甚至無法分辨她是男是女,隻看得到模糊的身體邊緣和一片暗色的區域,好像那是顯示米粒在哪兒的標誌。
突然之間,我看到了米粒的眼睛,被我虛構的米粒清清楚楚地向我展示出了那虛構的米粒的眼睛。那很深邃——就是看得進去,一直盯著卻不會累——也很舒服。我又找到了一絲作為虛構的神的尊嚴,於是我繼續我的虛構行動,我開始虛構米粒的嘴巴,是輕輕薄薄的兩片嘴唇,也許是冰涼的。
於是虛構的米粒的嘴巴也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了它的神麵前,我感到無比的驕傲。
“這是我的作品。”沉沉的聲音。
但是我突然發覺,虛構的米粒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
我很驚訝也很生氣,憤怒從我的眼睛中展現出來——就是眼睛裏露出了凶光——凶光就是看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