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玲說的沒錯,在市一級,董事長這個角色好幹,定大方向的,製定戰略目標或規劃。目標這東西,可遠可近,可大可小。規劃更不用說,能虛能實,誇張一點也無妨,關鍵要有氣魄,要敢想。總經理就難,得把董事長或市委定的規劃落到實處,得一步步去完成,去實現。具體到實際工作上,就是錢,就是人。
幾乎沒有哪個總經理不被這兩樣東西難住過。李惠玲發牢騷,有她自己的道理。有人說,董事長如果不讓總經理安穩,總經理一天也別想安穩。董事長想讓總經理哭,總經理絕對笑不出來。
李惠玲現在真是到了哭的時候,她才知道和羅天運搭班子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表麵上羅天運都尊重著她,哪怕火災水落石出了,他也沒把李惠玲怎麼樣,實質上,羅天運已經在架空她,甚至是在威逼她。那個孫紫娟就要接手古慶明的工作,這個女人在她身邊來工作,她能舒心得起來嗎?她很不想再繼續當這個總經理了,可是路鑫波不幹,無論如何,不到最後的一刻,他絕不會認輸的。再說了,官場的事情,翻手為雲,腹手為雨,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誰才是贏家。
古慶明一天沒有消息,所有的責任一天都會讓古慶明背著。關於這一點,羅天運是個聰明人,他就沒再繼續提火災的事情,而是以大規模地規劃著新城,而且以空前最大的陣式投入了新城的打造和包裝。
關於這些,李惠玲隻敢在馬英傑麵前抱怨,馬英傑就是羅天運的傳聲筒,有些事,她隻敢在馬英傑麵前去說說,發泄發泄。她現在很害怕羅天運,證據握在羅天運手裏,而古慶明不現身的話,誰也不清楚,羅天運會突然打出什麼牌來。
隻是,此時馬英傑聽羅天運問這個,馬英傑臉就有些白,難道老板已經懷疑了?或者,別人跟老板吹了什麼風?他確實和李惠玲單獨處過,隻是聽李惠玲的一些怨氣話,這些話,他肯定不能對羅天運說,雖然滿吳都都在認定他就是羅天運的傳聲筒,可他卻不能把所有的人話都往羅天運耳朵裏灌吧,再說了,伴君如伴虎,這一條,馬英傑還是會牢牢記住的。
班子太和諧了不好,一把手永遠聽不到反對意見,聽到的都是讚譽,支持。吳都目前就是這樣。大家都圍著羅天運一個人轉,他說啥就是啥,而造成這個局麵的原因,在馬英傑看來是李惠玲和古慶明自己搬石頭砸自己腳,沒有他們自作聰明的一場火災,羅天運想這麼快贏得整個吳都中層幹部的一條心,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羅天運有今天這個局麵,按道理來說,馬英傑應該高興,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高興不起來。獨獨敢發出不同聲音的,怕就一個馬英傑。但羅天運顯然聽不進去。一個人如果老被恭維和讚美包圍著,耳朵裏怕就再也進不得別的。再說了,馬英傑習慣上服從羅天運的一切決策,而現在突然反對,這一點對於羅天運來說也是極為不適應的。
馬英傑還是搖了搖頭,衝羅天運說:“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不妥,還請董事長批評。”
“個人要服從組織!”羅天運冷不丁丟下一句,看也不看一眼馬英傑就走了。馬英傑幹晾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羅天運突然發火,就是剛才他太猶豫、太遲緩。如果像以前那樣回答得利落幹脆,能當即表示沒聽李惠玲說任何話,羅天運絕不會如此。
但馬英傑實在利落不了。這腦子,怎麼也生了鏽呢?怎麼就不果斷回絕呢?此時,這個“組織”一詞打在馬英傑耳朵裏時,他很些淒涼地就笑了。羅天運居然在他麵前提到了組織,這可是件新鮮事,個人要服從組織,多麼堅定的一句話!
馬英傑在吳都新城問題上越發變得謹慎,教訓不能不汲取。跟你關係一向不錯的領導突然對你態度發生變化,你就要警惕,不是他出了問題,就是你出了問題,總之,你們的關係拉開了新的一頁,而這樣的新關係,是馬英傑斷然不敢去承受的。為了跟緊羅天運,他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說什麼,他都不會讓羅天運產生懷疑的。
再開會論證,馬英傑就改變策略,幾乎是說一個字也要斟酌。這不能怪他。在官場一浸淫,已讓他懂得,什麼時候該講什麼話,什麼時候該閉上嘴巴,嚴嚴實實把意見捂在肚子裏。羅天運那天那句組織,是一個信號。當有人以組織的名義壓你而不是以個人名義壓你時,你就要格外小心,指不定,哪天組織這隻強有力的手就會摸在你頭上,打在你屁股上。你可以對某個人提意見,但絕不可對組織有意見,因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組織給你的,組織至高無上。
李惠玲這邊打了幾次電話,想跟馬英傑單獨吃飯,都讓他找借口搪塞過去了。氣得李惠玲在電話裏大罵:“馬英傑,你就不能聲援一下我啊。”羅天運是反常至極,基本不找他了解情況。
不找好。馬英傑跟別人的想法恰恰相反,別人總想在重大事件發生時,能一個勁地貼在主要領導身邊,最好天天跟在領導屁股後麵。他不,越是這種反常期,他越想遠離領導。這種遠有兩層意思,一是給領導獨立判斷的機會,不幹擾領導思路。二是給自己遠離是非的機會,不往是非中攪。決策其實就是是非源,每一項決策的背後,都是謠言四起,攻擊不斷。盡管大家都是用掌聲來擁護決策,但往往通過得越快,反對得也越快。
馬英傑現在住在邱家灣,他的任務還是為新城開發打前戰,掃清障礙,鏟平道路,迎接開發大軍進駐。一天下午三點多,邱家灣鎮上的鎮長餘傑悄聲悄息地來了,見他坐在簡易的辦公室裏看文件,探進一顆頭問:“秘書長在啊,不會打擾您吧?”
第141章
馬英傑放下文件,沒好氣地嗆道:“來就來,鬼頭鼠腦做什麼?”
餘傑麵露難堪地笑了笑,提著一袋水果走了進來。見馬英傑桌上放的是關於紅河礦業及周邊五家企業限期搬遷的文件,便問了一句:“真要一家也不留啊?”馬英傑收起文件,像是跟誰賭氣似地說:“留,全留給你李鎮長!”
餘傑討了沒趣,站在桌邊,一時不知怎麼圓場。馬英傑又瞅他一眼道:“坐吧,來的正好,有事問你呢。”
“秘書長請講。”餘傑規規矩矩坐下。
“邱董事長呢,聽說他病了?”馬英傑問了一句。
自從在香港給邱丹丹打過電話後,馬英傑對此事一直沒再過問,司徒蘭也反複跟他強調,讓他忘掉那個丫頭。“亂七八糟的事,以後少管,你是秘書長,不是新聞主任。”司徒蘭批評的話。見他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司徒蘭越加嚴重地說:“是不是寂寞了,要是守不住寂寞,我幫你找一個。”
此話一出,馬英傑說啥也不敢再過問。這話份量重啊,司徒蘭又把他跟邱丹丹拉到了那層關係上,這肯定不是司徒蘭的意思,準是有人已經往這方麵造謠,要不那個男人怎麼突然冒出那句話來呢?那男人到底是誰?
邱建平也像是很自覺地離開了馬英傑,自從邱丹丹請被人強留下來後,邱建平一次也不來找他,消失了般,再也不在他視線裏出現。
“裝的。”餘傑說:“邱丹丹的事讓他抬不起頭來,他隻能裝病。”
“抬不起頭來?”
“唉。”餘傑歎一聲,道:“村裏說啥話的都有,老人好了一輩子強,突然遭遇這事,心裏這關過不去。”
馬英傑不再問了,這層他早就想到,也正是擔心這點,心裏才放不下這個邱建平。
兩人又扯了會別的事,餘傑壓低聲音說:“邱家灣東邊那片地,查清楚了,名義上是賣給一位姓柯的老板,其實不,買地的這家公司名著是香港的一家公司的,暗地時,卻由路公子掌控。”
“路公子?”馬英傑驚駭至極,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餘傑聲音更低了了一些,望著馬英傑說:“早先就聽說,路明飛在深圳犯了事,就去了香港。沒想真還就在香港扯起了旗,目前是海陸空齊上,陣勢大啊。”
“什麼海陸空?”馬英傑讓餘傑一番話說懵了,感覺思路跟不上。讓餘傑查一塊地,是他安排的一項任務,要求一要保密,除他之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李惠玲,羅天運那邊更不能讓聽到任何風聲。二是必須查鐵實,道聽途說的東西不能往他這裏彙報。現在看來,餘傑是查清了。
“就是房地產開發,路政橋梁建設,還有融投資一齊幹,哪個搶手幹哪個。”
“這不是搶姓柯的飯碗麼,姓柯的會同意?”馬英傑問了句傻話。
“他是玩空殼,幫姓柯搶地攬生意,剩下的事都交給柯老板,他哪會把心思放到實幹上。”
馬英傑越聽越怕,越聽心裏越沒底,半天,衝餘傑說:“好吧,我知道了。“
路明飛一開始在省裏一家銀行工作,後來擔任江南一家銀行行長,因跟一姓馮的女職員有了那層關係,兩人合起手來,轉挪資金,虛假放貸,套取大量現金炒股,結果栽在了股市裏。事情敗露後,路鑫波積極活動,最終將所有罪責推給了姓馮的職員,把她給犧牲了,換得路明飛全身而退。有了這次教訓,路鑫波對兒子的未來,就想重新設計。一度時期,路鑫波想讓路明飛從政,子承父業。領導都有一個情結,都想讓權力世代相傳,不落到旁人手中。外人看來好像他們有點霸權,其實根本原因是他們最知道權力的好處。在這個世界上,真是沒有哪件事比當官更美妙,權力帶給人的遠不止是享受,也不隻是金錢,幾乎人類所有的欲念,權力都能幫你實現。
路鑫波原來的計劃是,將路明飛安排到江南下麵一個縣去做縣長,先鍛煉,完了再一步步想辦法,弄到更高的職位上去。哪知路明飛不願意,死活不想當官,說囚禁在那裏,有什麼意思啊,一輩子不說一句人話,不幹一件人事,氣得路鑫波差點搧他耳光。路明飛隻身去了深圳,辦起一家古玩行,順帶又搞了兩家酒店,幹的還是風生水起,不出兩年,就很有些名氣了。可惜路明飛玩女人玩出了事,玩國內的不過癮,將一留學生騙到酒店,軟禁三天,天天強行幹那事,還硬性讓人家用興奮劑,說這樣玩才刺激。留學女生不堪肉躪,縱身從十八樓跳了下來。幸虧十二樓以下維修,掛在了保護網上,沒摔死,但慘了。這事動靜太大,甚至引起了外交風波。路鑫波不得不替兒子擦屁股,把他弄到了香港去了。
這幫太子就是精力好,那邊的事還沒徹底擺平,這邊就已敲鑼打鼓幹上了,還海陸空齊上。怪不得邱家灣出怪事,原來是公子哥出現了啊。
馬英傑心情猛地就重起來,路明飛殺將進來,吳都新區這出戲,怕是不好唱啊。
馬英傑又些被動了,林子溝建站被取消了,可是路明飛的手又伸進了邱家灣,這件事情,羅天運知道嗎?如果是羅天運和路鑫波搭成了和諧呢?按道理來說,如此快速地啟動邱家灣建站工程,應該不會這麼般順利的,可是偏偏都這麼順利。那麼隻有一條,羅天運和路鑫波互相讓步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馬英傑就更被動了。隻是有一點,馬英傑很清楚,吳都如此大造進勢創建新城,這麼大的蛋糕啊,誰都想來分一口的。對於這一點,羅天運現在的想法又是什麼呢?馬英傑發現他又看不懂老板的布棋格局了。
真是怕啥就來啥。馬英傑這兩天苦口婆心,大會小會開了無數次,私下工作也做了不少,基本算是把邱家灣問題解決了,部分村民按照新達成的協議,陸續往紅河那邊去。紅河這邊也做了安撫,除給村裏鎮裏追加補償外,又對負責修建安置房的建築商額外支付一筆。沒辦法,很多事隻有靠錢解決。李惠玲也算支持,隻要馬英傑答應的,李惠玲都認帳,撥款也積極。就在馬英傑剛要鬆口氣時,新的變故又來了。